第六节

杨宗带着东北军的队伍在三叉河住了一日。他没料到朱长青会冲出他的包围,他本想带着队伍继续追击下去,可朱长青却钻进了野葱岭。他知道,再追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这么多的山岭,藏百十个人,就像一条鱼游进河里,是很难找到的。况且,朱长青当年当胡子时,就在这片山岭里,地形是非常熟悉的。杨宗便放弃了追下去的打算。

杨宗停留在三叉河时,便想到了住在小金沟的叔父杨老弯。杨宗知道,这一走,什么时候再回来就说不准了。他想到了叔父杨老弯,便想到了表妹菊。

杨宗安顿好队伍,骑马向小金沟奔去的时候,杨老弯提着斧头正在修理自家的大门,杨老弯是木匠出身,他有很多办法把木头做的大门加牢。他提着斧头,“丁丁当当”地在大门上敲打。这时,他就看见了骑马而来的杨过。杨宗没死,带着队伍回来了,打跑了朱长青的消息,早已风一样地传开了。他有事想找侄子杨宗商量,他以为杨宗这次回来会住很多日子。杨老弯一时没有看清近前的杨宗,他睁着眼睛,一直让风吹得眼睛流出泪来,才看清已跳下马来的杨宗。杨宗能到他家来,让他有些喜出望外,他扔掉斧头,迈着和自己年龄一点也不相称的步子跑了上去。

杨宗就说:“叔哇——”

杨老弯心里热了一下,真的流下了眼泪。杨老弯拽着杨宗的手,一直走到了上房,坐下之后就问:“大侄啊,这次可要住些日子吧。”

杨宗说:“明日就走。”

杨老弯抹了下脸上的泪:“咋这急哩?”

杨宗说:“日本人来哩。”

杨老弯就哀叹:“这鬼日子哇。”

杨礼袖着手,霜打过似的立在门前,张了半天嘴,喊了一声:“哥。”

杨宗就说:“你咋弄成这个样子了?”杨老弯就又要哭,撇了一次嘴,忍住了,就说:“这个败家子呀,给咱杨家脸丢尽了,吃喝嫖赌的他啥都干。”

杨老弯又说:“你这次回来,把你弟带走吧,你管教他,是打是骂由你。”杨礼撇着嘴就哭了,“哥,带我走吧,在家挨欺负哩。”便说了上次被朱长青绑架的事。

杨宗看着杨礼一副死不了也活不成的样子,便瞅着杨老弯说:“叔,我不是不带他,现在世道太乱,可能要和日本人开战呢,这兵荒马乱的,还不如让他呆在家里。”

杨老弯便住了声,费劲地想一些他不明白的问题。杨礼就灰着脸道:“等太平了,你可得把我接走哇。”

杨宗冲杨礼点点头。杨礼便往自己屋里走。烟瘾犯了,他有些支撑不住。

杨宗这时看见了菊,菊欢快地走来,两条长辫子欢欢实实地在腰上跳。菊早就看见了杨宗,杨宗的马一出现在小金沟屯子口,她就看见了他。菊是回屋打扮去了。菊日日夜夜盼的就是杨宗。

杨老弯看见了菊就说:“你来干啥?”

菊冷眼看着杨老弯道:“我咋不能来?”

杨老弯自知欠着菊。上次他狠下心来把菊送给鲁大,那时他就在心里说:“就当没有这个闺女,白养了她一回。”菊是抱养来的,他想到死也不能告诉菊,他怕日后菊和他杨家分心。没想到那晚鲁大要菊,他还是说了,他是跪着求菊的。菊先是哭,后来她听完杨老弯说出了自己起初的身世,菊便不哭了。杨老弯那一刻便知道,菊和他杨家的亲情断了。那一刻,他便不再把菊当成姑娘看了。

菊早就暗暗爱上了杨宗。杨宗不知道菊爱上了他。杨宗比菊大三岁,小时候的菊是在杨宗家度过的。那时的菊和秀一起上私塾,晚上就和秀住在一起。陈年老房里有老鼠,每到晚上,天棚上的老鼠便走出来发出梦呓般的声音。菊就害怕。秀不怕,秀早就睡着了。菊就抱着被找杨宗。杨宗自己睡,在外间。菊把被子放在杨宗身旁就说:“我怕老鼠。”杨宗说:“我抱你。”菊一钻进杨宗的怀里,便不再怕了,很快就睡着了。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菊总要去找杨宗。有回秀看见了,便刮她的鼻子说:“你和哥是两口子,不知羞。”菊就红了脸。

那时的菊,才十一二岁,可菊却天生地早熟。以后,她和杨宗挤在被窝里,仍是睡不着,听着睡熟的杨宗的喘气声,她心里便痒痒着,便多了些感受。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们都一天天长大。又过了一年,杨宗去奉天上学了。不久,她也回到了小金沟。那时,杨宗每年都从奉天回来几次。杨宗每次回来,她找借口来到大伯家看杨宗。杨宗先是唇长出了一层黑黑的茸毛,接下来说话的声音也变了。每次杨宗回来,都是变化着的,她每次看见杨宗,都有一个新的感觉。从那时起,她盼着杨宗早些回来,有时杨宗刚刚走,她便开始盼了。那时起,她发现已经爱上了杨宗。后来,杨宗当上了东北军。每次杨宗再回来,总是骑在马上,穿着军服,挎着枪,杨宗已完完全全是个男人了。那时,她再见到杨宗,只剩下脸红心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