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自从上次干部处于处长代表组织找老王谈了话,便一切都平静了,平静得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老王心里清楚,这是大战前的那种平静,本来现在还没有到确定干部转业的时间,确定干部转业大都是在年底。这么早于处长就代表组织和老王吹了风,这体现了吴军长对他的一种关怀。免得到时候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措手不及,联系工作的时间都没有。一想到这些老王心里就对吴军长充满了感谢,毕竟都是从红旗连出来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老王最近很希望能从吴军长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在办公楼的过道里或在去家属区的路上,老王碰到过几次吴军长,吴军长还和以前一样,看不出一点变化。离挺远不等老王打招呼,吴军长就先说话了:小王最近还好吧。

老王就答:好,好!

不知为什么,老王一见到吴军长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鼻子有些堵塞,眼眶有些热。

吴军长走到近前停下脚步,更进一步关切地问:家属的身体还好吧?

虽说是军长随便问一问,但仍让老王的心里涌起一阵阵热浪。他怕军长看见自己发潮的眼睛,忙低下头答:还那样。

吴军长就叹口长气说:这么多年了,这事摊到谁身上都够熬的。

吴军长说完这话时,老王的眼泪几乎都快掉下来了。吴军长不看老王,看着远方的天边说:可惜你这个将才了。

吴军长说完这句话,背着手叹着气走了。

老王站在那儿,目送着军长远去,好半晌才止住心里的情绪。吴军长远去了,老王觉得自己像一个没娘孩子那样又被抛弃了,他觉得委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有几次,他见到军长想问一问自己转业的事,可一见到军长又没了勇气。他知道,已经吃了S军几年的闲饭了,不用别人说,他自己都为自己惭愧。

自从知道他转业,他便开始吃不好,睡不香,每天回到家里,他都照例地先服侍老婆吃完药,然后开始做饭。饭做好了,女儿也就放学了,然后一家三口人开始吃饭。吃饭的时候,老王先把老婆的饭菜盛到一个碗里,再端到老婆面前,老婆的双手还听支配,颤抖着手把碗捧在胸前,另一只手用勺一口口地吃。老王做完这些才走回到桌旁坐下来,和女儿一起吃。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是这样。

刚开始的时候,女儿还小,他又当爹又当娘的照顾两个人,眼看着一天天把女儿熬大了,先上小学后上初中,一晃老王自己也老了。四十刚出头的人,本不应该有白发的,老王偶尔照镜子看见耳边已有不少白发了,这就让老王多了许多感触。

女儿大了,也一天天懂事了,吃完饭女儿执意要收拾桌子,老王就说:你回屋学习去吧,现在学校功课紧,爸也习惯了,去吧。

女儿在父亲的劝慰下回到自己的房间,老王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想女儿的事,女儿已经初三了,正准备考高中,他对女儿说过,要考就考重点高中,考上重点高中日后考大学才有希望。他觉得这辈子自己的好时光已经过去了,只能指望孩子有个出息。有时晚上睡不着,他恨女儿不是个儿子,要是儿子他一定会让他去当兵,完成他没能实现的夙愿。可现实毕竟是现实,他现在唯一的打算就是能让女儿有个出息,平衡一些他失衡的心。

吃完饭,他又照例要给老婆擦个热水澡,虽然每天都给老婆擦澡,但从老婆下身散发出的那种难闻气味还是让他大气不敢喘,好在已经习惯了。他床上床下地挪动老婆,就像挪动一具僵尸。老婆就说:这么多年真是拖累你了。老婆这么一说,老王心里就有些不忍,忙冲老婆说:别这么说,谁让咱们命不好呢。他说这话时,就想到十几年前老婆生孩子时自己不能在家照料的事,要是自己及时赶回去了,后果能会是这样么。这么一想,老王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他便不再敢往下想了。不管怎么说,时光不能倒流,已经铸成的事实,不能重新再来一次。

最近老王一到夜晚总是失眠,眼前杂七杂八的事不断地在眼前闪现,最让他头疼的事是万一转业了,到地方干什么。当了二十几年兵,一切都习惯了,习惯了军营的号声,习惯了队列,习惯了这里的气味,可一下子失去这些,他不知将如何面对现实。还有躺在床上的老婆,这一切一切不能不令他伤神。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老婆就觉出了异样,黑暗中老婆就说:老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老王说:没事,你睡你的吧。

老王和老婆一直分开睡,刚开始孩子还小时,三个人挤在一张大床上,老婆行动不便,拉屎撒尿都在床上,老王和孩子还没说什么,老婆便提议分开睡了。孩子小时,老王在另外一张床上带孩子睡,孩子大一些了,老王又被照顾分了一套两室的房子,便让女儿单独去睡了。这间屋里仍是两张床。一张大床让老婆睡,另一张小床老王睡。老王每天半夜里都会醒来两次,帮助老婆翻身,问一问老婆尿不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