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
自从魏大河牺牲后,杨铁汉的心里除了悲伤和空落,还多了长长的牵挂。那是对李彩凤和抗生母子的惦念。仿佛他们就是自己的亲人,甚至比亲人还要亲。通过魏大河喋喋不休的讲述,杨铁汉在心里似乎已经熟识他们很久了——彩凤有着一双黑亮的眼睛,人很白,柔柔弱弱的样子。他还知道,彩凤只比自己小一岁。魏大河在向他讲那娘儿俩时,他已经把彩凤当成了妹妹,把抗生当成了自己的亲外甥。
杨铁汉一想起彩凤和抗生,心里就沉甸甸的,同时,一种亲切而柔软的东西也从心底里流出来,像三月的阳光,温暖又适意。
有几次,县大队执行任务去城郊骚扰。杨铁汉和战友们静静地埋伏在那里,隔着不远的城墙,他似乎看到了彩凤和抗生。他知道,他们就住在城里的某个角落,开着一间小杂货店,卖些烟酒糖茶和针头线脑。此刻,他离他们很近,却又看不到他们,当骚扰任务完成后,队伍往回撤时,他的心里一阵发空,一种莫名的情绪就笼罩上来。
县大队偶尔也有进城的时候,比如侦察城里的鬼子和伪军的布防和熟悉地形等。这样的任务不多,毕竟风险很大,以前曾经有过这样的任务,都是魏大河带着一两个战士去完成的。魏大河家在城里,他对那里的地形很熟悉。
魏大河进城执行任务时,也曾偷偷地回家看过彩凤和抗生。回来后的魏大河是幸福的,他两眼放着光,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画着:我儿子都这么高了,他都认不出我了。我参军时,他还躺在床上,现在都能满地跑了。一次,魏大河从城里执行任务回来时,带回了一包卤肉和一瓶酒。夜半的时分,魏大河把杨铁汉叫醒,两个人坐在一棵树下,一边喝酒,一边吃起来。魏大河似乎还没有从和亲人相见的喜悦中走出来,他面红耳赤地絮叨着。杨铁汉一边羡慕地听着,一边插嘴道:大河,你有个好老婆,也有个好儿子。
突然,魏大河就哭了。杨铁汉一怔,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不解地望着魏大河。
魏大河呜咽着,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我儿子都不认识我了,他管我叫叔叔,就为这,我还打了他一巴掌。我走的时候,儿子还在哭哪。
杨铁汉听了,心里也不好受,却不知该怎么去劝伤心的魏大河。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孩子小,不懂事。
魏大河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又喝了一口酒,长叹道:唉,我不怪他。我离开他时,他还只会躺着,还只会冲我笑。
杨铁汉看了眼魏大河,故做轻松地说:等城里的鬼子被咱们赶走了,你就可以回家安心过日子了。
魏大河的情绪似乎缓了过来,也一脸神往地说:那我就天天带着儿子去护城河里抓青蛙,去南城逮蝈蝈。这小子可淘了,不过也怪好玩儿的。
说到这儿,魏大河脸上的表情也一点点地幸福起来。
杨铁汉还没来得及有自己的儿子,如果不是日本人来,说不定自己和小菊也有了孩子。看着魏大河一脸幸福的样子,杨铁汉也迫不及待地幻想起来:大河,等我也有了儿子,就让他们哥儿俩一起玩儿。到时候让抗生到乡下住一阵子,乡下比城里好玩,抗生一定会喜欢。
魏大河的情绪高涨起来,他猛地喝了一口酒,把酒瓶子递到杨铁汉的手上,搓着手说:铁汉,会有那一天的。你干脆现在就和小菊成家,说不定等把日本鬼子赶走时,你的孩子也满地跑了。
关于小菊的问题,杨铁汉也在心里无数次地想过,父母也跟他提起过。他参加县大队并不影响他和小菊成亲,县大队三天两头地路过小南庄,小南庄现在已经是县大队很重要的根据地了。小菊就在庄里的妇救会工作,组织一些妇女,为县大队筹粮等做一些具体的事情。可每一次想起小菊时,杨铁汉的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他和小菊从小就认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小菊的父母去世后,小菊别无选择地来到了杨家。他比小菊大两岁,在心里早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家人。如果不是日本人来,他们早就圆房成亲了。
他每次路过小南庄,回家看望父母和小菊时,母亲总要把他拉到一边,上下左右仔细地把他看一遍,这才放下心来,接着又叹着气说:铁汉哪,你也老大不小了,小菊也不小了,你们该成亲了。
他就劝慰着母亲:娘,我这不是参加县大队了嘛,天天行军打仗的,哪顾得上结婚呢。
母亲一脸忧虑地又把他看了一遍,才说:娘知道,县大队见天和鬼子打仗,枪子儿可不长眼,万一你有啥好歹,咱家连个后人都没有留下。
听了母亲的话,杨铁汉的心里忽悠地沉了一下,他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他不是不想结婚,他早在心里把小菊当成了自家人,可成亲了,有了孩子,如果他牺牲了,就会给小菊留下许多负担。这种负担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去承担呢?想到这些,他已经有些动摇的心就坚定了起来。看着母亲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认真地冲母亲撂下一句话:娘,你放心,等把小鬼子赶走了,我一准娶小菊,然后给你生一大群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