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二、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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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樱川小镇的山木兵造别墅,虽然算不上格外宽阔,但是,从街外到西久保丘陵的一部分都圈了进去。庭中蓄水、垒石,高有路,低有桥,遍植枫樱松竹,相映成趣。这里有石灯笼,那儿有雷公祠,深处意外的筑有亭榭,不禁令人惊讶:府内竟有如此院庭!不过,这可是山木以不义之财、应不义之需而建成的万金海市蜃楼啊!
时间已经过了午后四点。当昏鸦啼声远近传来时,有个身着和式礼服的男子,穿一双家用木屐,将别墅的喧嚣撇在背后,走在日影微微的筑山路上。他便是武男。因母命难违,今日便前去山木家赴宴,和素不相识的宾客为伍,无聊地举起并无兴致的酒杯。形形色色的娱乐节目完毕,便是群魔乱舞,顿时形成酒不择礼的场面,百般丑态,层出不穷。武男本想早些退席,但因山木频频劝阻,而且他想见千千岩,等不到他酒酣耳热,是走不成的。不得已,只好留步,他悄悄离席,让晚风冷却滚烫的耳际。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
武男经岳父指点,要注意千千岩。归后两三天,一名拎着鳄鱼皮手提包的陌生汉子突然到川岛家来访。他拿出一纸文书,催讨没有影儿的债款。文书上的债主,看名字与笔体,确是千千岩安彦,保证人显然签署的是川岛武男的名字,而且清晰地印了本人图章。这是怎么回事?据来人称:债据已经过期,债户尚未履约,而且突然不知迁往何处。去官衙一问,说什么因公出差二三日。终于未得晤面,万不得已,才贸然来访。文书履行过正式手续,再看抽出的几封往返书笺,准确无误,全出于千千岩手笔,武男深感意外。为了问个究竟,不仅母亲,即使管事的田崎,也不记得有过那种交涉,并且声称,他从未借出过图章。将风言风语和这一事实对照思量,武男便也猜出了个七八分。赶巧那天千千岩寄信来,希望第二天能在山木家的宴会上晤面。
武男只盼和千千岩见上一面,该问者问,该说者说,然后速速归去。但是千千岩迟迟不来。武男将胸中的忿忿不平,借纸烟的云雾喷吐出来。他攀上山崖险路,转过嫩竹林,只见常春藤的叶荫下有一小亭,便不由得坐下。忽听一旁小路传来低齿木屐的响声,倏忽间竟与丰子对面。但见她挽着高岛田式发髻26,身穿绣有松竹梅花样的淡紫色绉绸的三层小袖和服,仿佛竞赛服装之华丽似的,从林荫间隙中逐渐露出身影。她自己并不觉得这打扮奇特,一对小眼睛眯缝得更细。
“在这儿呀!”
武男虽曾挺立于三十厘米的巨炮面前,却为这不意之敌的偷袭捏了把汗。他把脸一沉,仓皇收兵潜逃,丰子便慌忙追赶。
“先生!”
“什么事?”
“爸爸叫我给你做向导,参观院庭。”
“向导?我不用向导。”
“可……”
“我自己走路更随便些。”
你以为如此严厉的拒绝,任何强敌也会被击退吗?可她仍然死皮赖脸地缠着不放。
“您不要逃跑嘛!”
武男一时不知所措。原来武男和阿丰,还是武男父亲做某地知县时,阿丰之父山木也在属下为吏,时有往来。那时,儿女之间也常常见面。十一二岁的武男常把阿丰打哭,他却笑;而阿丰一边哭,一边又形影不离。星移物换,人亦渐长。武男今日已经娶了新娘,而阿丰依然是当年胡闹的娃娃。她对自称川岛男爵的年轻人怀着绵绵不尽的思念。武男纵使是粗犷的海军士官,也并非不曾蒙眬地察觉。他偶尔出没于山木家时,采取尽可能小心和少接近为佳的方针。可是今天竟然糊里糊涂地中了伏兵之计,而且一筹莫展。
“逃跑?我丝毫也没有必要逃跑。我是想到哪儿,就到哪儿。”
“您,这太过分了。”
武男又是好笑,又是发傻;又是为难,又是生气。他想走,却被拖住;想逃,却被缠住不放。可怜,在静寂无人的院庭角落中重演了一幕新编《日高川》的戏曲。武男忽地想起:
“千千岩君还没有来?阿丰,你去看看!”
“千千岩先生不到天黑是不会来的呀!”
“他经常来吗?”
“昨天还来了哪。和爸爸在里屋不知谈些什么,谈到很晚哪!”
“噢,是呀。不过,说不定已经来了呢。你去看看不行吗?”
“我不嘛。”
“为什么?”
“可,你不是要逃跑吗?不管你怎么讨厌我,怎么夸浪子漂亮,我可不能死乞白赖地追求你哟。”
看天气,说不定有雨。武男术尽技穷,正想阔步逃脱。这时,侍女呼唤道:
“小姐,小姐!”
她被扣留了。“还不趁此时机!”武男突然绕过竹林,大跨二三步,才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