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告别旧世界

这座黑土地上的小镇叫梅柳泽耶夫。大批的军队和战车途经这里,使镇子上空弥漫了黑色的尘土,像一群群在屋顶上飞着的蝗虫。军队和战车从早到晚不停地在镇上来来往往,有从前线撤下来的,也有开往前线的,所以谁也说不清战事是在继续呢,还是已经结束。

每天都有新的工作要做,它们就像蘑菇似的老长老有。每件事都得选派人去干。日瓦戈医生本人、加利乌林少尉、拉拉护士,还有和他们一伙的几个人,总之大城市来的有知识、有经验的人,一个不漏都委派了新工作。

他们在城市管理处当干部,又去某地的驻军和卫生营里当政委。他们把这些工作的变换,当作是一种户外游戏和捉迷藏。但他们越来越想结束这种游戏回老家,去干自己的旧行当。

由于工作关系,日戈瓦和拉拉·安季波娃经常有接触。

遇到下雨天,小镇上的黑尘就变成了咖啡色的泥泞,弄得所有街道——其中大多是没有铺路面的街道,十分肮脏。

小镇不大,无论在哪里,只要拐一个弯,就可以看到荒凉的草原,阴霾的低空,笼罩着一派战争的气氛,革命的气氛。

日瓦戈给妻子的信中写道:

军队里依旧人心涣散,混乱得很。上边正在采取措施整饬军纪,鼓动士气。附近的一些驻地部队我都去过。

最后,附带说一点,这件事我本可以早些告诉你。我在这里和一位叫拉拉·安季波娃的女护士经常在一起工作。她是从莫斯科来的,乌拉尔人。

你还记得,你母亲去世的那个可怕的夜晚,在圣诞晚会上有个姑娘朝检察官开枪的事吗?好像后来她受到了审讯。我记得那时我就对你说过,我和米沙·戈尔东在一个蹩脚的旅馆里见到过这个女大学生,那次是和你父亲一起去的。当时她还是个中学生,不记得我们当时为什么要去旅馆了。那天夜里非常冷,我现在记起好像正是普列斯尼亚发生武装起义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就是拉拉·安季波娃。

我一直急着想回家,但事情不那么简单。倒不是工作使我们脱不开身,工作我们可以毫无影响地移交给别人。困难的是路上太难走。火车有时根本没有,有时挤得无法上去。

但我们不能再无限期地拖下去。我们几个身体已康复、也已退役和辞职的人,决定无论如何要返回家去。为了能坐上车,我们不准备同一天走,从下周开始各自分开走。其中包括我,加利乌林和拉拉·安季波娃。

我也许会突然回到家里。不过,我尽可能给你去电报。

日瓦戈还没走,便收到了冬尼娅的回信。

信里的句子看来不时被冬尼娅的哭泣打断,满纸泪斑和墨迹。她竭力劝丈夫不要回莫斯科,让他跟随那位不同寻常的女护士直接去乌拉尔;她一生离奇曲折,而冬尼娅生活道路却平淡乏味,是无法和她相比的。

“至于萨沙和他的未来你不必担心,”她写道,“他不会给你丢脸的,我保证用你童年时亲身体验过的我们家的教育原则来培养他。”

日瓦戈急忙给她回信:

冬尼娅,你疯了吗,你怎么能这样瞎猜疑!难道你不知道或是不清楚,正是对你的思念,对家庭的一片忠诚,在两年可怕的毁灭性的战争中挽救了我的生命,使我免遭各种灭顶之灾!不过,这些都不必说了。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又要回到我们过去的生活,一切都将悄然冰释。

不过,你竟然写出这样的信,使我产生了别的忧虑。如果是我的信引起了你的猜忌,也许我确实行为有所不检。那么,我也对不住那位有可能误解我的女人,对她我也应该表示抱歉。等她巡视附近几个村子回来,我就向她道歉。过去只有省级和县级才建立地方自治机关,现在比较小的行政单位如乡里,也建立了。拉拉·安季波娃协助她一个当指导员的朋友进行这方面的工作。

虽然我和拉拉·安季波娃住在一幢楼里,好在我至今不知道她的房间在哪里,也从没打听过。

从梅柳泽耶夫小镇向东和向西各有一条大道。一条是土路,经过森林,通向买卖粮食的济布申诺镇子,也属梅柳泽耶夫镇管辖,但各方面都比它强。另一条是碎石铺面,穿过夏季干枯的沼泽地,直奔比柳奇车站。这里是离梅柳泽耶夫不远的两条铁路线的交叉点。

六月在济布申诺成立了一个独立的济布申诺共和国,领头的是一个名叫布拉热伊科的当地的磨坊主,但只维持了两周。

共和国的武装力量,主要是第二一二步兵团里逃亡的士兵。他们携带枪支撤离阵地,途经比柳奇来到济布申诺,正好遇上政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