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6页)

“咱们同窗四载,弦歌不绝,这可是一生中最最幸福的岁月!可惜眼看着就要分手了,我真有点儿受不了呀。”

卡萝尔对此也有同感:“哦,我了解你此刻的心情。唉,只有几天啦,大家就要各奔前程,有些人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一想到这些,怎么能不难过呢?”

“卡萝尔,你可要听我说呀!过去我很想一本正经地跟你谈一谈,谁知道你总是躲躲闪闪的,这会儿你可得好好地听我说。不久我就要去当一名大律师——说不定会当法官呢,现在我需要你,我会保护你的……”

他的胳臂从她肩膀后面围了过来。令人心荡神移的乐曲声,不知不觉地使她不能克制自己了。她忧心忡忡地说:“你真的会照顾我吗?”随后,她抚摸了一下他的手——那只很暖和,很坚实的手。

“我管保照顾你!不久我就要在扬克顿定居,我的老天哪,咱们俩可以在那儿过上好日子……”

“可是我还想干一番事业呢!”

“建立一个温暖的小家庭,带好几个乖孩子,交上三五个亲逾手足的好朋友——难道还不是最美好的事业?”

自古以来,男人们总是一成不变地用这些话儿来答复闲不住的女人。卖瓜的人对年轻的女诗人萨福26所说的,是这些话;当年军事将领们对赞诺碧亚女王27所说的,也是这些话;甚至在阴湿的洞穴里,一大堆被啃得精光的白骨中间,那个浑身毛茸茸的求婚者,对维护母权制的女人所提出的抗议,也还是这些话。现在卡萝尔就用布洛杰特学院的流行话,带着萨福的口吻回答说:

“当然咯,我知道。我想错不了,准是这样的。说实话,我很喜欢孩子。要知道有许多女人家务做得就是好,而我偏偏是——哦,一个人要是受了大学教育,就应该学以致用,造福社会。”

“我也知道这个,但你在家里照样可以学以致用嘛。喂,卡萝尔,你想想看,赶上一个暖洋洋的春天傍晚,咱们一家子开了车子到郊外去野餐,可有多美!”

“是的。”

“到了冬天乘雪橇去,而且还可以去钓鱼……”

听,嘟嘟嘟的号角声响起来了!乐队突然奏起了《士兵大合唱》。这时卡萝尔正提出抗议说,“不!不!你这个人很好,可我就是想要做出一番事情来。虽然这个连我自己也不太了解,可我就是想到了——世界上一切的一切!也许我没有才能,不会唱歌,也不会写东西,但我相信,在图书馆工作,说不定我可以发挥一点作用。我可以鼓励一个男孩子好好读书,赶明儿他成了一个伟大的艺术家,该有多好!我就是要这么做!我一定要做得有声有色!亲爱的斯图尔特,叫我整天做饭洗碟子,我才不干呢!”

约莫过了两分钟——那是令人难堪的两分钟——以后,又有一对忸怩作态的年轻伴侣,也转悠到这个套鞋成堆的密室里来寻找世外桃源,才把他们惊扰了。

毕业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斯图尔特·斯奈德。卡萝尔每周给他写一封信——总共也只有一个月光景。

一晃眼,卡萝尔已在芝加哥住了一年。她做的是图书分类编目、登录,以及查找参考书籍的业务工作,这些事情不消说都很容易,绝不会叫人打瞌睡。这时候,她突然对艺术学院,对交响乐、小提琴、室内乐的演出活动,以及剧场艺术和古典舞蹈着了迷。她几乎就要放弃图书馆的工作了,为的是让自己也能加入那些披着轻纱在朦胧的月光下翩翩起舞的少女的行列。经人介绍,她参加了一个名不虚传的艺术观摩会,在那里有的是啤酒、卷烟、短发女郎,还有一个高唱《国际歌》的俄国籍犹太女人。当然咯,卡萝尔此次莅临,并不能说明她就成了生活豪放不羁的艺术家。她觉得同他们待在一起怪别扭的,觉得自己幼稚无知。尽管多少年来,她孜孜以求的就是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作风,如今从别人身上看到这种表现,却令她不由得深感震惊。不过,当时她听到,并且还记得的他们讨论过的问题的主题,是弗洛伊德28、罗曼·罗兰29、工团主义、法国总工会、争取女权运动与主张蓄妾的学说、中国抒情诗、矿业国有化、基督教科学派30,以及在安大略湖钓鱼,等等。

于是,她径自回到家里。那一天就算是她所谓豪放不羁的艺术家生活的开端和结束。

卡萝尔的姐夫有一个远房表兄弟,住在温奈特卡,在某个星期天请她一起去吃晚饭。在回家的路上,卡萝尔经过威尔梅特和埃万斯顿,发现郊区不少建筑物的形式相当新颖,这才又想起了自己当年要改造乡村的意愿来。她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放弃图书馆的工作,也许会出现某种连她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的奇迹,她可以使一个草原上的小镇上鳞次栉比地矗立着的都是乔治三世31时代的那种古色古香的住宅建筑,和富于东方情调的、带有游廊的日本小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