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
天色还没有黑下来,屋子里就闹起鬼来了。黑影儿一个个地从墙上爬下来,悄没声儿躲到每一把椅子背后去。
门儿好像也在吱嘎作响。
不,芳华俱乐部的聚会,她不能去!她打不起精神,在她们面前蹦来蹦去,还要对出言不逊的久恩尼塔分外殷勤、赔笑脸。今天断乎不能去,但是,她的确想去访友拜客啊。是呀!要是今天下午有什么客人来,特别是跟她谈得来的那些人——维达,萨姆·克拉克太太,老态龙钟的钱普·佩里太太,或者是和蔼可亲的韦斯特莱克太太,以至于盖伊·波洛克本人,能来看看她该有多好!她真想打电话……
不,这可不行!他们应当登门拜访。
也许,他们会来的。
干吗不会来呢?
不妨先把茶准备好。万一他们来,那敢情好;即便不来,又有什么不好呢?她不会一味迁就镇上的人们,放弃自己的主张,她还是要保持喝午茶这种规矩,她历来认为喝午茶是一种优雅的闲适生活的象征。她独自一人喝午茶,假装是在招待谈笑风生的满堂宾客,这不免有些孩子气,同样也有无穷的乐趣!真的太有意思啦!
想到这个好主意,她马上动手干起来了。她在厨房里来回穿梭,忙这忙那,先是把炉灶的火点起来,一面烧开水,一面唱着一支舒曼89的曲子,随后把葡萄干小甜饼铺在衬纸上,放到烘箱的架子上去烤熟。她又一溜小跑上楼去,把一条薄如蝉翼的茶巾拿到楼下来,再把银茶盘里的杯碟摆得齐齐整整,然后得意扬扬地端着那个茶盘走进了小客厅,放在一个樱木长桌子上,顺手把一个刺绣绷子,从图书馆借来的一本康拉德90的小说,还有《星期六晚邮报》《文摘》和肯尼科特正在看的《地理杂志》都给挪到边上去了。
她把银茶盘一会儿放在这儿,一会儿放在那儿,看看哪个位置最理想。可她总是摇摇头。然后,她忙着把那张专供缝纫用的工作台打开,放在凸窗跟前,把茶巾铺得平平整整,再把茶盘挪动了一下。“赶明儿我要买一只桃花心木茶几。”她乐呵呵地说。
她拿出来的是两套茶杯、茶碟。一张直背长椅子留给自己坐,另一张大型高背安乐椅则留给客人坐,她气喘吁吁地把它拉到桌子跟前。
凡是她能够想到的事情,都已准备好了,然后,她就坐等客人来。她屏息倾听门铃和电话的响声。她那种热切劲儿没有了,两只手也耷拉了下来。
维达·舍温可能会听到她的召唤吧。
她透过凸窗往外看去,大雪纷纷扬扬地从豪兰家的屋脊上飘落,好像是水龙头里喷溅出来的一股股白花花的泡沫。街道对面邻家的大院里,漫天大雪被狂风刮得急剧地来回旋转着,灰蒙蒙的一片。黑魆魆的树木在颤抖着。路面上划出来一道道车辙的冰槽。
她看着那一套给客人准备的杯碟,再看看那只大型高背安乐椅,一切显得空荡荡的。
壶里的茶水凉了。她不耐烦地把手指尖伸进去,试了试,是的,已经冰凉了。她用不着再等下去了。
摆在她对面的那只杯子冰凉而洁净,闪闪发亮却又空空如也。
再等下去未免太荒唐可笑了。她给自己的杯里斟了茶,坐在那里,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那杯茶。现在她想要做些什么呢?唉,真是一片痴心。还是给自己的杯里加一块方糖吧。
这一杯气人的茶,她可不乐意喝。
她一跃而起,倒在长沙发里,抽抽噎噎地哭了。
二
她又在冥思苦想,而且要比最近几个星期里所思考的更加严肃认真。她又回想到自己曾经立志要改变这个小镇——要唤醒它,激励它,“改造”它。如果说站在她眼前的不是绵羊,而是豺狼,那又该怎么办呢?她要是逆来顺受的活,也许他们就会更快地把她一口吃掉。现在只有搏斗下去,不然就要被吃掉。彻底改变这个小镇的面貌,看来比迁就讨好它要更容易些!他们的观点是她怎么也接受不了的,他们的观点完全是消极的,他们在智力上极其贫乏,满脑子是偏见和恐惧。她应当想方设法让他们来接受自己的观点。她不会像圣味增爵·德保罗91那样去治理和教育人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要是能够改变一下他们不相信美的心理,哪怕是极其微小的一点改变,也是良好的开端。播下一颗种子,让它生根,发芽,有朝一日它的根变得粗壮有力,就会把他们那堵平庸无能的墙推倒。她要是不能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得意扬扬地去完成这一项了不起的工作,那么,她就得安于这个微不足道的乡镇的现状。她要在这堵空白的墙的墙根处播下一颗种子。
她的这种想法是正确的吗?这个小镇,在三千多名居民的心目中,乃是整个宇宙的中心,难道你能说它仅仅是一堵空白的墙吗?她从拉克·基·迈特回来的时候,不是曾经感到过他们竭诚欢迎自己的热忱吗?不,不是的。成千上万个像戈镇那样的地方,人们何尝不是向她竭诚表示欢迎,并伸出友谊之手?萨姆·克拉克的友谊,并不见得比她在圣保罗所认识的那些女图书馆馆员,以及她在芝加哥所遇到过的那些人更为忠实可靠。那些地方有那么多的东西,正是自鸣得意的戈镇所没有的,在他们的那个世界里,充满了欢乐和冒险,音乐和完整的青铜艺术品,令人难忘的云雾弥漫的热带岛屿、巴黎的夜晚和巴格达城墙,以及社会正义,此外还有一个不靠赞美诗的噱头来说话的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