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10页)

他上床的时候,她又醒了。

“好像你是在几分钟前刚出门!”

“我已经出去了四个钟头呢。在一个德国佬的灶披间里给一个女人做阑尾炎手术。她差点儿断气了,但我忙了一阵,好歹又把她拉了回来,哈,哈,真是好险啊。哦,巴尼还说,上星期天他打了十只野兔子呢。”

他一合上眼就睡着了。只歇了一个钟头,他又得起床,准备给那些来得特别早的庄稼人看病。她惊愕地想到,刚才她只不过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而他竟然出了远门,给一个陌生的女人做了手术,救了她一命。

难怪他一向憎恨懒怠成性的韦斯特莱克和麦加农!像他这样精湛的医术和刻苦耐劳的品质,那个整日里优哉游哉的盖伊·波洛克,又怎能了解呢?

这时,肯尼科特突然发牢骚说:“七点过一刻啦!你还想不想起来吃早饭?”顷刻之间,他从一个令人尊敬的英雄人物、献身科学的专家,变成了一个脾气相当急躁的普通男子汉,他那胡子拉碴的脸儿似乎还需要好好刮一下呢。他们俩在一起喝咖啡,吃烙饼和香肠,谈着麦加农太太的那条吓人的鳄鱼皮腰带。到了白天,她忙这忙那,把昨天晚上的幻觉和今天早上的醒悟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一个星期日的下午,有个腿上受了重伤的男人,被从乡下送到医生家里,卡萝尔一见病人觉得很面熟。这个病人坐在运木材的马车后部的一张摇椅里,一路上车子颠簸,使他叫苦不迭,脸色显得越发苍白了。他那一条腿,直挺挺地搁在一只盛淀粉的木箱上,腿上盖着一条皮马披。赶着马车的是他的那位相貌难看,但是很有魄力的妻子。她和肯尼科特一块儿扶着自己的丈夫一瘸一拐地上了台阶,走进屋里去了。

“这个人一斧头把自个儿的腿给砍了,砍得够深的,他的名字叫霍尔沃·纳尔逊,住在离镇九英里远的地方。”肯尼科持说。

卡萝尔马上奔到房间另一头,按照丈夫的嘱咐把几条毛巾和一盆水端过来,她脸上的神情兴奋得像小孩儿一样。肯尼科特让那个庄稼人坐到一张椅子上,笑着说:“好了,霍尔沃!不出一个月,你又可以出去修篱笆,喝aquavit178啦。”那个农妇无动于衷地坐在长沙发上,她身上穿着一件男式狗皮外套,里面还露出尺寸太大的女短袄,显得更加臃肿不堪。她的那块花花绿绿的包头丝巾,此刻围在她那皱纹密布的脖子上。她的一副白羊毛手套则放在膝上。

肯尼科特先把那只又红又厚的“德国短袜”,还有一层又一层裹着伤腿的灰的白的羊毛绒脱下来,接着再把绷带一一解开。那条腿简直毫无血色,像死人一般煞白,腿上毛茸茸的黑色汗毛又软又细,已被压平,还留下一道深红色的伤痕。卡萝尔自然吓得浑身直哆嗦,这可不是歌颂爱情的诗人笔下的那种白里透红、晶莹可爱的肌肤啊。

肯尼科特检查了一下伤疤,笑着对霍尔沃和他的妻子说,“谢天谢地,看来还不算太厉害!”

纳尔逊夫妇脸上露出祈求的神情。那个庄稼人朝他的妻子眨眨眼,于是,她哭丧着脸说,“大夫,请问我们该付你多少钱呀?”

“哦,我想是——让我算算看:一次是出诊,两次是门诊,总共加起来,大概是十一块钱,莉娜。”

“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在日内付给你,大夫。”

肯尼科特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大声说:“哦,你尽管放心好了,大嫂子,不要紧,我也不会马上登门去要呀!秋后收了庄稼以后再还给我也不迟……卡丽!麻烦你,还是劳驾碧雅给纳尔逊夫妇俩倒杯咖啡,拿一些冻羊羹给他们吃,好吗?天真冷啊,一会儿他们俩还要赶远路呢。”

肯尼科特一清早就出门了。卡萝尔一直在看书,眼睛觉得很累。维达·舍温没有来喝茶,她独个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屋子里空荡荡的,跟窗外的那条光秃秃的小街一模一样。“等威尔赶回来吃晚饭呢,还是不等他先吃?”这个问题在这个家里被看得极其重要。平日里他们一向在六点钟准时吃晚饭,可是今天过了六点半,他还没有回来。她跟碧雅在一起瞎琢磨:是不是这次接产的时间比他预料的要长呢?他会不会又上别处出诊去了呢?是不是乡下雪下得太大,他开不了汽车,改乘轻便马车,或者只好坐单马雪橇?镇上的积雪尽管已经融化了很多,可还是……

蓦然间听到一阵汽车喇叭声,一阵叫喊声,这声音还在耳边嗡嗡响着,汽车早已停在家门口了。

她赶紧走到窗口。那辆汽车历险归来之后,仿佛累得直喘气,看上去像一头怪物。前灯把路面上的冰凌照得雪亮,甚至连那些小不点儿的冰凌子背后都拖着一道道巨大的阴影,尾灯也在车后面的雪地上投下了一大圈红宝石似的阴影。肯尼科特打开车门,大声嚷道:“哦,总算到家啦,我的宝贝!车子两次陷在雪堆里,谢天谢地,我们好歹平安到家啦!快把饭菜端上来,我要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