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她被带入了大海(第6/7页)
在手术那天,她会经常观察潘菲尔德的行为。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非要待在手术室里,只是觉得那很有意思。她会挤过一条通向第二手术室旁听席的狭窄走廊,第二手术室位于二楼,也就是潘菲尔德的首选展示台。旁听席很窄,一扇大玻璃窗前有三排木制长椅,从那里可以俯瞰到那个所谓的手术室。席间几乎总是挤满了病人和来访的医生,他们前来观摩大师的技法。这里还有一名叫赫伯特·雅斯佩尔(Herbert Jasper)的电生理学家,他的脑电图仪装置在听众席的正前面,用来接受潘菲尔德置于病人大脑表面的传感器信息。雅斯佩尔会将这些信号进行转译,再将转译后的内容响亮地传回给潘菲尔德,以帮助其操刀。此外,还有一个秘书转录着潘菲尔德的观察,以及病人所做的报告。而对米尔纳来说,这是最吸引人的环节。即观察和倾听病人对自己大脑手术的回应。
潘菲尔德迅速而灵巧地使用着电极,通过给病人激起的反应来作为手术的引导,因此他总是可以确定运动皮层和躯体感觉皮层分别的位置,以确保他不会无意中导致病人的瘫痪或是永久麻痹。他也会用类似的方法定位并辨别其他所有重要的目标,比如说听觉皮层,因此他也不会令病人醒来以后变聋或是产生其他什么缺陷。接着他继续深挖,去寻找自己直觉和电信号共同告知他的那些病人的致病区域,并且去摧毁掉它们。席上的观众往往会在手术结束时鼓掌,而后潘菲尔德会盥洗干净,而病人将由护士推去术后恢复室。
几天后,肿胀一消退,米尔纳就会再次面见病人,她打开笔记本并再次进行她的测试。
然而几个月来,她都一无所获。
她面见并且测试了几十个病人,亲自观看他们的手术,之后又进行再测试。手术几乎对一切都有改善。术前测试期间,米尔纳越来越对被病人发作打断感到习以为常,这些发作会表现为言语抽搐、身体乱动或者瞬时的眼神恍惚。手术之后这些症状会减少甚至几乎消失。至于潘菲尔德手术的其他变化(那些她来到“神经”想要发现的变化)却似乎太过微不足道,或是用她的方法并不可测量到。或者说,它们真的不存在吗?这真的可能吗?切除这样一个庞大的大脑中心区域,真的对病人毫无影响吗?
米尔纳认为,这里的难题之一就是潘菲尔德的手术是单侧的。也就是说,他只切除了病人一半的边缘叶。而另一半球毫无疑问地补偿了大部分的缺失,这也使得缺陷的发现更加具有挑战性。而这个问题是没法解决的。潘菲尔德并不会去对功能还未知的大脑结构进行双侧切除。他认为这是件很可怕的事,就像在和病人玩俄罗斯赌盘。或许他们只会缺失一些比较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说嗅觉。但他可以证明这种风险的正当性吗?
如果他们失去了更加重要的东西呢?
米尔纳深谙这一点。她研究的是人类,不是实验小鼠或者黑猩猩,动物可以任意地被牺牲掉。但最重要的是,他们是病人,蒙特利尔神经学研究所的使命是让他们变得更好起来。严格来说,他们的次要角色才是作为研究对象,米尔纳深以为,即使科学的突破再诱人,也不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安全。
然而,这实在很令人挫败。一个个病人,一次次测试,一天天过去,却几乎没有明显的进展。这并不意味着病人都不关心和在乎他们自己的权利,也不意味着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哪怕很小的突破。其实是有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她在去了解他们的过程中获得了满足。譬如说,有一位来自安阿伯市(Ann Arbor)的23岁银行职员,在9年的慢性神经运动型癫痫过后,他的医生将他送到了蒙特利尔。他疾病的起源尚不清楚,不过可能跟他在10岁时染上麻疹有关系。他发作的模式很奇怪,他会突然停下手边的事,然后一直说“是是是”,根本没有任何预兆。他会慢慢把头向左转,脸也会朝左扭,而眼神是空洞的。“而接下来,”布伦达·米尔纳说,“他就开始出现舔舌的动作。”
在手术之前,米尔纳对银行职员进行了一整套测试,她又观察了手术,然后重新进行测试。手术后两天,病人患上了失语症,他不能讲话,一侧的脸向下耷拉着,好像他患有面瘫一样。在米尔纳的记录中,失语症和面瘫都只是一种“过渡”,他们和所有大脑手术之后的颅内肿胀都是一样的。这些负性症状很快就消失了,手术后三天,他似乎就恢复了大部分的能力。那天,她所做的其中一个测试,是让他凭着记忆再造她呈现给他的四个几何图形,早在六天以前,也就是手术的三天前,米尔纳就给他看过一次。他将其中三个都完美地复现出来了,这个完成度,即使对于不是刚刚做完“切除了左额叶前部沿侧表面5厘米,底部6.5厘米的区域”的手术的人,也是足以令人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