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个亲切而顺从的人(第2/3页)
因此,亨利的消极性并不令人惊讶。令人惊讶的是,他有时候并不消极,尽管手术令他变得顺从,但他有时候也会爆发。对于这些情绪爆发、这些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有什么解释呢?
要理解这个答案,首要的一点在于指出,亨利在麻省理工的时候,其实经常感到焦虑、担忧、不开心。在他长期待在临床研究中心的那些时候,研究者们会给他做一些测试,这些测试揭示出,亨利的内在冲突水平非常高。举个例子,1982年8月10日,研究者们给了亨利一份《贝克抑郁量表》(Beck Depression Inventory)。这是一份量表,题目是多选题。当研究者们让亨利描述当下的感受时,亨利这样陈述:
“我觉得,未来没有希望,一切都不会变好。”
“我觉得,我完全是个失败的人。”
“我对一切都感到不满或厌倦。”
“我一直有罪恶感。”
“我觉得我应该受惩罚。”
“我对自己很失望。”
不仅如此,给亨利做的其他一些量表,也揭示诸如此类的心理状态。比如有一份量表,亨利被要求在一系列描述旁边用“是”或“否”来展现自己的内在感受。亨利在“愤怒”“恐惧”“可怕的想法”“无法放松”旁边选了“是”。
这些人格量表的结果从未发表过,尽管在1996年的一篇文章中,苏珊·科金确实提到了,亨利一直在接受量表的测验,而且她也解释了亨利对量表所做的答案。她说,这些答案并没有体现出焦虑或是抑郁的证据。总的来说,科金倾向于展示出亨利的状态中最为阳光的那一面,将他描述为一种积极乐观的化身。“我们太过于沉浸在记忆里,以至于我们没法生活在当下,”科金在讨论亨利时写道,“佛教和其他哲学都教导我们,我们的很多痛苦都来自于我们的思想,尤其是当我们沉浸在过去和未来中时。”她还写道,“专注的冥想者会花数年时间,练习注意当下,而这是亨利不得不做的。”科金继续推测道,“一直体验当下的生活,体验着30秒之内的世界,这是多么自由。”
相反,这些量表显示出,亨利并没有感到自由,反而当他内省时,他对自己失去的过去、混乱的当下、无法想象的未来感到痛苦。确实,亨利很少抱怨这种痛苦,但这种消极性、不抱怨的倾向是外祖父切除他大脑所带来的副作用。为何亨利的情绪爆发经常发生在哈特福德而非临床研究中心,原因就是他在麻省理工的时候,周围对他而言永远都是陌生的。他可以一直被陌生人所关注,那些人给他做着无休止的刺激任务。整个环境,那个充斥着科学家和各种精密的测试仪器的大学环境,都是与他在手术前所经历的生活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没有与他的过去相关的人物和环境,这是一个疏远的地方。尽管在麻省理工,亨利也感到无价值、困惑、无望,但这些感受并没有在康涅狄格州的那么强烈,在那里,亨利感到永远的混沌,而这是外祖父的手术判给他的刑罚。
想象一下,亨利看到母亲的老去,目睹着时光无情地划过她的脸庞,灰白了她的头发,加深了她的皱纹。亨利每一次看到母亲,他都不得不抓住那变化的一瞬间,即从他记得的那位年轻女士变化为一位老太太,同时亨利也想抓住变化的两端之间失去的岁月。
或者再想象一下,亨利工作日的时候在哈特福德智力落后人士的区域中心工作,周围是一帮陌生人,远不如他聪慧。而他所做的工作也太过低能,即装气球、装钥匙链,但遗忘症让这些工作变得十分困难。亨利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刻都会让他想起糟糕而令人疑惑的现实,即他的生活已经停顿了。
没有一个人会知道亨利内心是什么样的,也没有一个人能够进入亨利的内在世界。然而,也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样的结论,即亨利的内心里住着可以涅槃的凤凰。
1978年,亨利的母亲的痴呆日益严重,迫使她住进了疗养院。亨利还住在莉莲·赫里克家里,直到赫里克自己也患上了癌症。1980年12月,赫里克决定不再照顾亨利,她让亨利搬到比克福德卫生保健中心,那是她兄弟开的一家疗养院。当时亨利已经54岁了,他比疗养院的大多数患者都要年轻十几岁,当然,亨利也觉得自己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几岁。而且,身处这样的环境,也总是让亨利想起自己内心的空虚以及那被遗忘的人生岁月。因此,他再一次爆发了。亨利乱扔东西,乱吼乱叫,威胁别人说,自己要从窗外跳出去。
1982年,亨利发生了一次特别的暴力行为,他疯狂地猛打疗养院的一位员工,并且用紧握的拳头锤击墙壁。员工们报了警,两名警官来到了现场。他们并没有逮捕亨利,而是一位护士给亨利吃了抗焦虑药物,于是亨利最终睡着了。接下来的一天,有人让亨利回忆前一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