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身后之事

苏珊·科金的办公室,位于麻省理工学院脑与认知科学大楼的五层,这栋楼于2006年开放使用,花费了1.75亿美元。这座建筑是麻省理工学院近年来大兴土木的一个部分。在它右边的街对面是弗兰克·盖里(Frank Gehry)所设计的史塔特科技中心(Stata Center),里面进行了很多人工智能研究。大脑与认知科学大楼颇有一种现代公司总部的感觉,更像是一家互联网公司。楼里面那闪闪发光的金属物件和抛过光的大理石相得益彰,给人一种娱乐的感觉,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五楼阳台上的桌上足球设施,并且在阳台上还能俯瞰楼下的庭院。楼内四处都挂着高清电视,播送着每天的学术讲座和研讨会。这个建筑群中的各个独立建筑,都是由几家建筑公司通力参与设计的,这几家公司在网络上声称,这是一种“协同设计的典范,而这种设计旨在激发未来的合作”。其中许多实验室都有挨着走廊的玻璃幕墙,所有路过的人都可以看到里面正在工作的研究者们,他们蜷缩在各自的试管和笔记本电脑前,无一例外地在追求着自己独有的秘密。

科金的办公室就在长长的红色走廊的尽头。办公室其实是一间套房,里面有带办公桌的前厅、有衣帽间,而书架上堆满了各种科学杂志的最新期刊。我穿过了前厅,来到后边那间比较宽敞的办公室。我坐在一张小圆桌旁,科金就坐在我对面,还从玻璃碗里拿了一颗法国巧克力给我。此时的她正在与一场严重的疾病做斗争,身体十分虚弱。她的狗特鲁珀(Trooper)从狗床上站起来,踱步出去到了外面那个房间。科金让我确认一下通往走廊的大门是否关好了。她跟我说,特鲁珀有一次跑出了办公室,下了五层楼一直跑到大楼外面的街上。而她所能做的,也只是让人帮她看看大厅的门是不是打开了。

“这是麻省理工学院,这里的人要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明。”科金说。

这是我们第二次会面了。第一次发生在一个星期以前。她在同意接受采访之前,已经多次拒绝了我的采访请求,因此,我非常希望能有机会将我设想好的访谈一举完成。在第一次采访中,我们约定的会面时间是下午1点,科金迟了几分钟才出现,而大概到1点50分的时候,就有个人把头伸进来提醒科金,说他们在两点还有个会议。我自然希望争取更多的时间,因为第一次会面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我都还没有机会去了解科金在哈特福德的童年,以及她年轻时在麦吉尔和麻省理工的工作经历。这一系列问题并没什么难以启齿的,但是她的回答却都非常简略,她一直在用一种非常临床且十分冷静的方式在回应,提供着极少的信息,即使是在论及她人生中的主要里程碑事件时也是如此。当我问她,是否能够描述她第一次见到亨利时的一些细节,从而让我能够设想出那个场景,即她第一次遇到那个定义了她职业生涯的人,但科金是这样回应的:

没有什么细节。不过这也不奇怪。因为你所要求的是一个情景记忆,而情景记忆通常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当然我很肯定也有例外,你知道,比如说当你问及一个被强奸了的人时,她会记得事件的所有细微情节。但是这类非常情绪化的记忆,很可能会不断地重现。这些记忆会不断在心理上排演,而变得语义化。因此我并不记得第一次与亨利握手时是怎样的状况,若是我说出来了,大概也是一种虚构的情节而非事实。

我并不确定我是否还有跟她再次交谈的机会,因此,我询问了她一些关于病人H.M.的文献,譬如说亨利的详细测试数据、他的大脑捐赠事宜、一些尚未公之于众的访谈资料,以及我外祖父的原始手术报告。总之我希望她能够让我看看。她说了一大串的原因,这让我感到这件事希望渺茫,她说她不确定完备的文件放在哪儿,而且她在分享任何东西之前,都必须跟麻省理工学院的律师以及她的学术代理人进行确认。况且,向一个我这样的外行提供未经筛选的研究数据,也会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我的意思是,你并不是一个心理学家,”她说,“对于处理或解释这些测试,你并没有经受过专业的训练。所以你会误解一些东西,这就很危险了。”

我决定与她进行第二次会面,一次不同于之前的会面。我事先就知道自己可能没有太多的时间,就直接跳到了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其中一些,自然有关于雅各布·安内瑟。我听说过,在科金和安内瑟之间爆发过一场巨大冲突,我很想知道科金这一方会如何解释这场冲突。当我提及安内瑟的名字时,科金的表情从往常那种波澜不惊,明显变得有点不悦,仿佛刚刚尝了什么难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