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朋友们
我遇见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 [1] (Antoine de Saint-Exup é ry)的小王子时是十一二岁;作为一个接近青春期的孩子,我觉得这本书和书中的主角太让人腻烦。《小王子》(The Little Prince )没有迷倒我,小王子也没有。里面到处都是大人和孩子哪里不一样的讨论;里面有一幅看起来是顶帽子其实是一条蛇吞象的插画;里面有小王子从一个小星球出发旅行一路上遇到各种人物的故事:有国王、地理学家、商人,等等。里面有一朵花、一只羊、一只狐狸和一条蛇。里面有我们的叙述者,对于他我们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一个飞行员,他的飞机迫降在沙漠中,他的时间有限——事实上是八天——在渴死之前修好引擎。
我们的叙述者讲述了一个他在沙漠中遇到的一个小王子的故事。我们知道小王子是来自其他星球的访客,他把一朵特别的花留在了他的星球上;他很快开始非常担心一只羊会吃掉他的花。
有些我认识的人——朋友,也有成年人——很喜欢这本小书。我记得看见过好几个人(有一次一天内见到过两回)在身上某些地方文着小王子标志性的图画,甚至在文身还未流行起来前。有些人把书中的一些句子刻在了身上:“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该书作者悲惨的结局让这个故事更添深度: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是一位著名作家,也是一名勇敢的法国飞行员,他在二战期间执行某次侦察任务时失踪。他的飞机跌落在地中海某处,那时他正从科西嘉(Corsica)飞往纳粹占领的法国。事故发生在《小王子》一书出版的一年零几个月之后。
因为青春期前读过这本书,我一直觉得没必要再读一遍。我把这本薄薄的书分配到那个放着一大堆对别人意义非凡但我却没什么感觉的书的书架上。
我相信我们的肌肉、肌腱和骨头里都储存着我们的记忆,这些记忆可以数十年一直被隐藏着。当我手肘撞到餐桌时,会突然记起几十年前发生的一些事,通常都是一些痛苦的记忆:我让别人失望或是别人让我失望的一天,或是我乱发脾气自己感觉很羞愧的瞬间,或是被人责骂的瞬间。被锁在我身体里的通常都不是开心的记忆,而且是痛苦的那些。
去年冬天某个寒冷的日子,我有些坐立不安,然后决定散步去当地一家书店。我走在路边,差点被排水沟里的汽水罐给绊倒。脚踝感觉一阵剧烈的刺痛,我突然间想起了李·哈金斯(Lee Harkins),我九年级的同学,她在十年级的春天死于霍奇金淋巴瘤。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想起过李,这本身就让人觉得痛苦。
就在那个冷天,我买了《小王子》,理查德·霍华德 [2] (Richard Howard)的译本。我不知道为什么。它就被摆在当地的三生联营书店的前排桌子上,我觉得不买不行。我一离开书店,天上就下起那种再厚的衣服都能穿透的冻雨,还有那种横刮的能掀翻雨伞的阵风。所以我去了一家咖啡店等天气好转,然后开始看《小王子》。我读得越多,就越想起李。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联系,就是这么发生了而已。
书籍能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联系起某些记忆。突然之间,李的故事和小王子的故事开始在我脑海中重合。
李有一头长直发,焦糖棕色——不是小王子的金色卷发。但她有一些小王子的特质:有些好奇心,开放生涩又善良。她并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只是那个学期一起去上学而已——我其实并不是很了解她——但她确实是我的朋友。我觉得我们班八十个人可能大部分人都觉得李是他们的朋友。开学的时候她还没有生病——或者,她可能生病了但自己并不知道。她只是一个普通小孩,一个害羞腼腆、笨拙有趣但活泼好动的小孩,一个受欢迎的小孩。大家都喜欢和她在一起。
我们上的是一所寄宿学校,所以那是很紧张的一年——这是我们第一次离开家。这也可能是我们的关系能迅速亲密起来的原因。有时会像《蝇王》 [3] (Lord of the Flies )一样,但大部分时候不是。我们变成一个松散的家庭,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生活在一起。我们入学的时候都还是小天使,大部分时间我们是,然后迅速开始突破极限。守规矩的小孩和不守规矩的小孩之间的界限并没有很清晰。毕竟那还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
然后我们放了圣诞假。然后我们又回来了。然后我们听到李不回来了。她最好的两个朋友和她联系还很频繁,经常去她家和医院看她。然后,在我们十年级的时候,她去世了。她病了之后发起过一个组织,帮助那些没有办法得到和她一样支持的人们进行癌症治疗,我们还一起捐过款。我们作了一本献给她的年册。然后我们去了大学。我们中有些人,包括我,还时不时联络李的母亲。然后我就和她断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