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2页)
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他在我说话的时候把目光移开了,向下盯着站台看。他的视线猛地收了回去,接着他又看了回来。我到底为什么要提起卡拉卡利亚?我扯弄着皮筋,把它从一只手倒到另一只手上。有那么多的地方啊,我们是怎么聊到卡拉卡利亚的?我的紧张感随着他的沉默而加剧了,我似乎能听见我远在以色列的姐姐在电话里的声音:“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这都是为了什么呢?”她在我心里窃笑。阿拉伯之夜的传说?你打算把你以前去的阿拉伯杂货店也告诉他吗?我能听到她用一句话就刺穿我的内心。还有所有你吃过的胡姆斯和在雅法享用过的午餐?“哦,那些阿拉伯人啊。”姐姐叹息道,模仿着我们的祖母。祖母以前会在电视上播放不好的新闻时用舌头发出“啧啧”声,还会用担忧的语气说起那句话:“哦,那些阿拉伯人啊。”不仅仅是和恐怖袭击有关,甚至是在播报犯罪活动或是讨论通货膨胀的时候:“哦,那些阿拉伯人啊。”
我伸长脖子,不耐烦地找寻着地铁的影子。
“它马上就要来了。”他说。然后,就像是那根早已被我遗忘的灰色毛线跑进了他的心里,又在我们的头顶上盘旋,被他从半空中抓住了一样,他把它轻柔而准确地套在了我的脖子上。“你的父母,你和家人很亲密……”他说。
我的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去触摸他们给我的项链。“你怎么说起这个了?”我用模糊的声音问,对他提起我的家人感到尴尬。
“我不知道,它只是表现了出来。我能看出来你是好人家的孩子。”就像这样,如此简单,他伸手拿走我的皮筋,就像是我们已经认识了一千年,然后用皮筋把自己的卷发扎到脑后。“你不需要它,”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瞟我,“你就保持这样。”
我看着他把卷发在颈后扎成一个圆髻,想起我此时正在特拉维夫熟睡的爸爸、妈妈。我站在他们漆黑、充满呼吸声的卧室的门口,向里看,就像我在高中时,参加过周五晚上的派对在隔天清晨赶回家时会做的那样。“是你吗,莉雅特?”妈妈会压着嗓子小声问,她一直在等我回家。“是的,妈妈,晚安。”我能听见爸爸轻柔的呼噜声。“晚安,宝贝。”妈妈说。
悄声地,就像不想打扰到家里的宁静和吵醒任何人那样,我在地球的另一端问哈米:“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就是可以,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好女孩。”
我在考虑我爸爸会说什么,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好女孩正打算和一个陌生人一起上地铁——一个阿拉伯人,一个我才认识了几小时的人。爸爸如果现在能看到我,他会说什么呢?还不仅仅是个阿拉伯人,是个来自占领区的阿拉伯人。我忧心忡忡的母亲插话了:“莉雅特,上帝知道这男人是谁,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上帝帮助我们。就算是安德鲁也不那么了解他,现在又这么晚了……”
“但是……”我眨眨眼,结结巴巴地说,“你也是个好男孩。”
他粗声粗气地笑了,笑声很有感染力:“是的,我也是。”
哦,是啊,他当然是个好男孩,我的姐姐会在电话里笑,从很远的地方嘲笑我。他就是个邻家男孩。
“但是,你更好。”他接着说,依然在笑,像是在证明姐姐的话。
一阵直扑面颊的暖风宣布地铁到来的消息。箱包、大衣和雨伞挤在一处,连同靠近了轨道的年轻人一起,让站台上响起了熙熙攘攘的声音。我的脸上一定是依然显示着爸爸、妈妈会有的震惊的表情,感觉到他们困倦的、充满忧虑的双眼从门廊那里看着我,因为哈米站了起来,轻轻地碰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从出神中唤了回来:“R车,这是我们的车。”
喧闹声越来越大,铁轨也咔咔作响,引擎灯在黑暗中出现。“你很久没见他们了吗?”他大声说。
我在地铁卷起的风中眯起眼。“自8月开始!”我在喧嚷声中喊道,一列亮着灯的地铁列车慢慢减速了,车窗一格接着一格,“我还得过6个月才能回去!”
他的马尾在风中松了,他在皮筋脱落之前抓住了它:“所以,你还能在这儿待6个月?”
我点头,地铁车厢随着一声哨声滑至我们面前。“是啊,我5月就得回去教两门夏季课程。”我的声音在车门滑开时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回以色列去。”
(1) 1英里≈1.609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