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两小时之后,我们回到了我的公寓。他跟着我进了厨房。“还有那个?”他指着柜子上装满维生素的罐子。
“是的,”我确认,把拖把和扫帚放进壁橱,“那是我的。”
我把水桶和其他的清洁工具也一并乱塞进去。一切看上去和我昨天离开时并无两样:椅子还摆在调查员坐过的地方,桌上留着一份他们填好的表格的副本。我现在开始检视它:我该把它留着吗?谁知道呢,我也许有天会用到它。但是,一阵突然发作的愤怒让我把这张表格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我继续带着忙乱的表情四处走动,思绪翻涌。走进房间时那种独特的情绪依然纠缠着我,让我没办法停下来把东西都捡起来,放回正确的位置上。我又一次撞上他。
“那电脑呢?”他指着显示出大堆飞翔着的烤面包机的电脑屏幕,“那是你的吗?”
我点头,转向真空清洁器:“走开。”
从我们进入屋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走来走去了,仔细地打量家具和家里的植物,看看窗户和照片。频繁地停下来猜测一个东西是属于我还是属于房子的主人,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猜出哪些东西是我的。他对CD的收藏大为惊叹,他掠过书脊,用手在沙发背上轻轻地摸摸。现在,他注意到了一张叠放在VCR上的报纸,上面还放着一副眼镜。“这也是?”他热切地问,把眼镜架在自己的鼻梁上,“你的?”他的双眼带着疑问转向我,从那女孩子气的、细细的镜框后面眨眨眼睛,“Bazi.”
“只在看书的时候戴。”我咯咯地笑了。
看他戴着我的眼镜的感觉又奇怪,又好玩,像是我脸上的一部分从他那儿看着我。他拿起报纸。“UN观察家,”他像新闻播报员那样大声地念出标题,“昨晚抵达伊拉克。”
我再次走回真空清洁器旁边。我已经把插销从插座中拔出,把电线卷好,现在,我把它从走廊倒推回书房。
妈妈和爸爸看上去喜庆而美丽,在从客厅照过来的昏暗的光里高高兴兴地看着我,骄傲而快乐地咧着嘴笑。这张在爱丽丝和迈卡婚礼上拍的照片钉在书桌上方的软木板上,在笔记本、便笺和几张其他的家族照中间:我姐姐抱着还是婴儿的艾维尔德,亚拉在学前班度过自己的第三个生日,爸爸和迈卡在花园里玩着西洋双陆棋,一张记留有我祖母的微笑的珍贵的照片。
听到他的声音逐渐靠近,我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这是卫生间吗?”他边问边打开左手边的门,“好嘞,我找到它了。”他关上了身后的门。
在书桌上,靠近传真机的地方,答录机正眨巴着自己的红眼睛,显示有五条新的留言。第一条来自听上去声音焦虑的安德鲁,他用自己特有的、带有浓重口音的希伯来语催促我快接电话:他得赶着去接乔西,他得取消我们的会面了。他打来的时候,我一定是在洗澡来着。第二条留言是审查署的提醒,提醒该带猫咪去打疫苗了,我听到一半就切换到下一条。乔伊郁闷地告诉我她突然来了客人,所以没法和我在明天早上的瑜伽课上碰面了。第四条又是安德鲁,在道歉,说他拜托了自己的阿拉伯语老师哈米去一趟咖啡馆。“哈米找到你没?等等,我有另一通电话打进来,”他说,打断了自己,“也许是他。”
“嗨,莉雅特,”我姐姐爱丽丝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听上去很困,“一切都好吗?我之前尝试着打给你,”她沮丧地说,背景是她换着电视频道的声音,“打给我,如果你马上就回家的话,因为我彻底的——”她打了个哈欠,然后继续,“累了。我们和孩子们在海法待了一天,去了科学博物馆。你应该看看迈卡和爸爸。”她带着笑意的语调从答录机里传来,“他们自己就像两个小孩子。”他对我那么温柔、那么好、那么甜蜜,我内心啜泣着告诉她,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她问:你在意人们怎么想?我回答:我不知道,它让我害怕。她说:有什么好怕的呢?你只是在找乐子,稍微胡混一下,没什么别的了。显而易见,我说服了她和我自己,就一周而已。你又不是明天就要嫁给他了或是别的什么。她说。是的,你是对的。我同意。做爱又不是打仗,她开玩笑,也许对你俩都好呢。“好吧,我也不知道自己为啥在这儿瞎扯。”她在电话的另一端清醒了过来,关掉电视,“晚安,亲爱的,我们明天再聊。”
机器的“哔”声宣告了这条语音的终止。“删除,请按一——六。保存,请按九——二。”我按下了一和六,但由我和哈米如此迅速的发展所带来的一些问题而引发的痛苦和焦虑却无法被删除。
我听到浴室里传来冲水的声音,便走出了房间。从房门口向屋内匆匆看了一眼,照片上折射出来的光在一瞬间冲我眨了眨眼。光在黑暗里在他们的脸上跳舞:一星淡黄色的光点在爸爸、妈妈的脸上,一道微光在祖母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