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7/10页)
瓦西姆是一名富于技巧的演说者,自信、有魅力。尽管有着很深的喉音,他还是说着一口令人印象深刻的、高雅的、无可辩驳的英语。他听上去像是习惯于演讲厅的那种人,显然很享受听到自己声音的效果。但作为一名专业人士、一名辩手,他根本就是一个病态的控制狂,傲慢的、充满恶意的、决心为了赢而不顾一切的家伙。
我第一次打断他以示反对的时候,他向下看着桌子,等着我说完。接着,像是在展示一节关于克制的课,他在重复自己的整句话之前停了一会儿,带着爱说教的家长式口吻。而这一次,他几乎没给我插话的机会,他提高音量,在空中挥舞着双手,坚持要把话说完。他的眼中有种不顾一切的神情。他对我的顶撞做出夸张反应,显得既震惊又无语,还环视餐厅,似乎是要给我对他的冒犯找一个证人。他的嘴里还哼出一声假意的嘲弄,肆无忌惮地打了个嗝,意在指出我的问题是多么的荒唐。如果我胆敢再反驳,如果我足够粗鲁去驳斥他的观点,他就会绝望地摇着头,呼出一大口气,甚至连嘴唇都颤抖了。
他把牙签从自己的嘴里拿出来,迅速而傲慢地看了一眼被咬过的边缘:“因为即使在67边界内——就像你称呼它的那样,会出现一个双民族国家。”一个满意的微笑在他的脸上浮现,“不论如何都会有一个双民族国家,不管有没有一个协定。”
我屏住呼吸,并没有仔细听他讲,反驳的话已经到了我的舌尖,叫嚣随时就要冲出来。
“还有,就像我之前提到的,如果我们以一种简单的逻辑来看,仅仅从人口统计学来说,最早在2020年,也就是从现在起不到20年的时间,两边的人口数就会变为一致。”
我监视着他嘴唇的动作,还有那飞速转动的牙签,等着一个他要开始总结了的提示,让我能插进去话的一个逗号或者一个句号。
“而且,不仅是在这个国家,联合民主主权是这个民族未来不可避免的发展趋势。”嚼过的牙签现在捏在他手里,他的舌头在嘴里戳来戳去地寻找着碎片,“从地中海到约旦河。”
我开始反击:“但它要怎么实现?!你怎么能去追求一个和平的国家还想象一种共享的民主的可能?当事实其实是——”我屏住一个浅浅的低喘,“在现实里,极端民族主义的力量在日益壮大?”我睁大眼睛看着泽布拉,接着又转向莫汉摩德,“你怎么能想象这一切,在宗教狂热正在控制你们的同胞的时候,在我们都处在军事占领的压力之下的时候?”我的声音变得又细又尖,听上去很紧张,又像是在恳求,“在以色列,从1987年的以色列占领区的巴勒斯坦人暴动到下一个骚乱,这不正是右翼力量在壮大的证明吗?”
泽布拉担心地望了我一眼。莫汉摩德用手支着脸颊,把半边脸都揉皱了,好奇地看着我。哈米低着头坐在我左边,使劲盯着他的酒杯。
我试着压下我声音里的颤抖:“还有这些言论,关于难民遣返的,还有一个国家的这种设想……”我抓住泽布拉善意的眼神,“都只会把以色列推向右翼。这只会向保持中立的以色列人证明,我们右翼的担心是合理的。可是,那些中立派本来是同意分割这片土地的。那些支持巴勒斯坦国的人实际的目标是毁掉以色列国。”我的声音失去了平静,再次升高,“那这样……这很简单……你得明白,这是……”冷静下来,我提醒自己,记得要喘气,我呷了一口酒,“这就是引出我们最深的恐惧的原因,和对我们最严重的伤害。”
在我和哈米争论的时候也会变成这样。那可怕的、严肃的悲伤会将我逼入角落,我瞬间就被卷入一种国家责任感,像是以色列的未来已经扛在我肩上——犹太人民今后的命运就取决于我怎么说。我非得完成一场坚定的、胜利的论战去改变这个固执的巴勒斯坦人的想法。
“因为就算是最温和的犹太人,最清醒的那一群,”我继续,声音又变得紧张而焦虑,“那些会为了和平而妥协和让步的人,愿意从任何地方撤出——这一种言论,从我们的角度来说,是……”
在我说话的时候,我瞥见瓦西姆在向莫汉摩德做鬼脸。他翻着眼睛,偷偷表示不耐烦。当他发现我注意的时候,就假咳一声,用手捂在嘴上来掩饰他脸上挖苦的笑。他真的不明白该怎样公平竞争,就像泽布拉之前说的那样。她回忆说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会一起玩西洋双陆棋或者跳棋,瓦西姆在意识到自己就要输了的时候,就会把棋盘打翻,挑起一场争斗。他还有一个习惯——泽布拉带着善意的笑回想道,我们也一样笑着,包括瓦西姆。她把一块白色的亚麻桌布放在头上旋转来模仿——他会带着得意扬扬的吼声给自己打气,他热切地鼓舞自己士气的那些话会迷惑他的对手,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失败者:“我输了!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