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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车,奥古斯塔斯坐在副驾驶座上,艾萨克坐后排。我们在一家杂货店门口停下,遵照奥古斯塔斯的指示,我下车买了一打鸡蛋,而他和艾萨克就坐在车里等我。然后,艾萨克凭记忆指路,带我们来到莫妮卡家,那是一座乏味得嚣张的两层楼房,就在犹太人社区中心旁边。莫妮卡那辆翠绿色宽轮距的九十年代款庞蒂亚克火鸟就趴在车道上。
“到了吗?”艾萨克感觉到我停了车,问道。
“哦,到了,”奥古斯塔斯说,“你知道它看起来什么样吗,艾萨克?就像我们还蠢得怀有希望时所有的希望加在一起。”
“那她在家吗?”
格斯慢慢地回过头去看着艾萨克。“谁管她在不在家?这事儿跟她无关,只跟你有关。”格斯抓起放在膝头的鸡蛋盒,打开车门,拖着两腿下车,走到街上。他帮艾萨克打开车门,我从反光镜里看着格斯把艾萨克扶下车,他们俩肩碰肩互相倚靠着,从肩往下又逐渐分开,就像祈祷时手掌并不完全合拢的双手。
我摇下车窗,从车里往外看,因为随意破坏他人财产这种汪达尔 [1] 人作风让我紧张。他们朝那辆车走了几步,然后格斯打开鸡蛋盒,递给艾萨克一个鸡蛋。艾萨克扔了出去,没打着车,离车足足有四十英尺。
“偏左一点。”格斯说。
“我扔得偏左了一点还是我需要往偏左一点瞄准?”
“偏左一点瞄准。”艾萨克抡圆了胳膊。“再左一点。”艾萨克又抡了一次。“对了,非常好。这次用力扔。”格斯再递给他一个鸡蛋,艾萨克扔了出去,那个蛋画出一道长长的弧线,从车顶上飞过去,砸在房子平缓的屋顶上摔得稀烂。“正中靶心!”格斯说。
“真的?”艾萨克兴奋地问。
“没有。你扔到车那边了,差不多远了二十英尺。还是要用力扔,但要低些。另外,稍微再往右一点。”艾萨克侧身伸手从格斯捧着的蛋盒里拿了一个蛋,扔了出去,砸中了一盏尾灯。“对了!”格斯说,“中了!尾灯!”
艾萨克再去拿一个蛋,这次扔得太偏右;然后又一个,又太低了;然后再一个,正中后挡风玻璃。接下来,他一连三个准准地砸到了后备厢。“海蓁·格蕾丝,”格斯回头冲我嚷道,“照张照片,等以后发明了机器眼,艾萨克就能看到这一幕了。”我直起身子,人还坐在车里,但胳膊从车窗伸出去,胳膊肘搁在车顶上用手机照了一张:奥古斯塔斯嘴里叼着没点着的烟,勾起的半边嘴角上挂着令人心动的微笑,一个空了大半的粉红色鸡蛋盒顶在他头上。他的另一只手搭在艾萨克肩上,艾萨克的墨镜并没有完全朝着镜头。在他们身后,绿色火鸟的挡风玻璃和保险杠上,鸡蛋黄正缓缓往下流淌。再后面,一扇门打开了。
“怎么了?”我拍完那张照片之后片刻,一个中年妇女嚷道,“这究竟是——”然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夫人,”奥古斯塔斯对她点点头说,“您女儿的车刚被一位盲人扔了鸡蛋,这是咎由自取。请您关上门,回到屋里去,否则我们就要被迫报警了。”踌躇片刻之后,莫妮卡的妈妈关上门,消失了。艾萨克飞快地把剩下三个鸡蛋一连串扔了出去,然后格斯领着他回车上。“瞧,艾萨克,你只要——我们现在走到马路牙子了——你只要把正当合法的感觉从他们身上剥夺,只要把事情颠倒,让他们觉得在那儿旁观自己的车被扔鸡蛋才是犯罪——再走几步——他们就会迷惑、害怕、担心,他们就会回到——车门把手就在你面前——回到自己绝望得无声无息的生活里去。”说完这番话,格斯匆匆绕过车前,把自己塞进副驾驶座。车门关上了,我发动汽车,咆哮着开出几百英尺后,我发现自己正冲一条死胡同而去。我赶紧掉头,再次从莫妮卡家门口飞速驶离。
后来我再没给他拍过照片。
[1] 为古代日耳曼人的一支,是肆意破坏和亵渎圣物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