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某日(星期四)

我发现了晚报上关于剽窃作品的报道。是有关某市议会议员的玻利维亚视察报告几乎完全抄袭某大学教授的论文得到证实的报道。据报道,当初在议会质询时,该市议会议员矢口否认该质疑,直到对其视察费用早有质疑的市民团体举出了该报告书87%的内容与某教授论文完全一样的具体证据时,他才承认了抄袭并表示道歉。

“由于认识不足和意志薄弱导致这次错误,非常抱歉……”

报纸上赫然登出低头道歉的该市议会议员和87%部分被荧光笔涂色的视察报告的照片。

市民团体的举证虽单纯却很严谨,逐字逐句地对比视察报告和论文,对该市议会议员的抄袭无一遗漏地进行了追究。荧光笔画得笔直,就连每一个标点符号、句末的一个字都不放过。

犹如火山喷发一般,犹如流星群逼近一般,我总感觉作品剽窃也是周期性出现的,这莫非只是我的错觉吗?刚被揭发的时候,会被大肆炒作,倘若是知名人士的话,就更加热闹了。悔过、后悔、声讨、眼泪、否认、辩解,各种各样的表现让人目不暇接,但最终发展到审判地步的情况并不多,往往是不了了之,渐渐地从新闻中销声匿迹了。然后持续安定一段时间。滑稽的是,就在已经没有人再想起那个剽窃事件最后怎么样了的时候,如同在等待最佳时机似的,又爆发了新的剽窃。

画家剽窃摄影构图,本刊记者剽窃其他报刊的栏目,大厨师剽窃餐馆的菜谱,设计师剽窃弟子的设计,随笔家剽窃报刊投稿等等,五花八门的组合。有的当事人很痛快地道歉,也有的发表个人艺术论抗争到底。因此,人们津津乐道于有关剽窃的新闻。每当一次喷发,一阵流星雨过去之后,人们会暗自期待下一次会是什么花样的剽窃。

啊,我也想抱有那样的期待,要是能够那样该有多么轻松啊。我害怕听到剽窃的新闻,哪怕是听到或看到“剽窃”这个词,嘴唇就会哆嗦。这并非是因为预感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进行剽窃的缘故,而是因为我已经在进行剽窃了。

十几年前的初夏,从马赛机场登上去埃克斯?普罗旺斯的巴士时,一看坐在旁边的男人,我立刻意识到他是个有名的作家,因时差而迷糊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有名的作家,对,是有名的作家。作品被翻译成各国文字,世界上无论多小的书店里都摆放着他的书,得了好几个文学奖的那样级别的作家。我的书架上应该也有。虽然没有见过他本人,但多次看到过作家的近照,所以错不了,肯定是他。

想到这里时,我突然呆住,因为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已经到了嗓子眼,可就是出不来。不过,一时的遗忘是常有的事,待会儿自然就想起来了,我并不感到焦急。离埃克斯?普罗旺斯还有近一个小时的路程。

那个有名作家好像也是一个人旅行,他把柔软的旧背包放在脚边后,就把一只胳膊搁在窗边,一直眺望窗外。从地中海射进来的光线,将他凹凸有致的侧脸映照得更加清晰,浮现出与有名作家相称的沉稳。从微微开启的窗户缝隙间吹进来的风,吹拂着他额前的深褐色鬈发。

看本人比照片英俊得多,个子很高,肌肉发达。一想到和这样有名的作家几乎挨着肩膀比邻而坐,我就因这一偶遇的宝贵,激动得快要崩溃了。我假装望着窗外,为了尽量多地用余光捕捉有名作家,我将半个身子靠在扶手上,以不会引起他怀疑的程度不时地偷窥他。

可是,他到底叫什么呢?仍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我逐一回想家里藏书的封面、最喜欢的小说情节、登在报刊文艺栏里的最新书评,甚至想起了出版社、出场人物的性格、写书评的人,唯独关键的名字依然沉淀在沼泽的深处。

与此相反,窗外的海面碧波万顷,清澈无比。不知何时,大海与望不到边际的天空重合了,在耀眼的光芒中相互融合,闪烁不停。巴士另一边是连绵的山脉,裸露的岩石苍白而干燥,从风中摇晃的橄榄树林中,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橘黄色屋顶的别墅。巴士上坐满了学生、老夫妇和观光客,大家都在聊天,唯独有名作家和我的座位静悄悄的。

不久,他从背包的口袋里掏出一袋零食,靠着窗边吃起来。咯吱咯吱,声音很好听。香味随着飘过来。是经过烤制撒了盐的葵花子。这葵花子是多么适合有名作家的零食啊。奶酪咸饼干或巧克力棒不行,更别提薯条等了,太没品位。要说还得是葵花子,我钦佩不已。

不过,我现在更得小心,不要让他误会自己眼馋了。我并没有眼巴巴地瞧着你吃,更没有觉得肚子饿想跟你要葵花子,我只是在欣赏法国南部的风景而已,所以请不用顾忌我。为了发出这样的信息,我绷紧了全身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