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真相大白 第三章 一个阴霾的早晨尤斯塔西雅穿戴齐整

约布赖特气急败坏、心情躁乱地向爱尔德沃思走去,即便在这时,他还是强烈地意识到,他四周这片广漠的荒原是那么的冷峻、无动于衷。从前有一回,他也曾有过强烈的情感被沉静冷峻的荒原压抑下去的感受;不过那次所要压抑的情感却比现时控制住他的这种情感更温柔甜蜜得多。那就是那次他站在山丘前那片静谧潮湿的平地上,跟尤斯塔西雅分手时的情感。

然而他摒弃了所有这一切,向家里走去,来到了自家的屋前。尤斯塔西雅卧室里所有的窗帘依然还放下着,因为她不是个早起者。眼前能见的生命活动,仅是一只孤独的歌鸫在门槛石上用嘴啄击着一只小蜗牛,吃着自己的这顿早餐,在笼罩一切的这片静谧中,它发出的啄击声似乎是一阵巨大的声响;不过在向门口走去的时候,克莱姆发现门没关紧,服侍尤斯塔西雅的小姑娘住在屋子后面,她已经起床了。约布赖特进了屋,径直向妻子的房间走去。

他到家后发出的声响想必惊醒了她,因为当他打开她的卧室门时,她穿着一身睡衣正站在梳妆镜前,她一手握着头发的末端,在把全部头发盘到头上去,很显然她这是在开始梳妆打扮。她并不是那种跟人见面时会首先打招呼的女人,她听任克莱姆一言不发地走过来,连头都没回过来。他走到她的身后,她在镜子里看见了他的脸。这张脸灰尘仆仆,形容枯槁,显得十分可怕。尽管尤斯塔西雅是个矜持寡言的妻子,这事如果发生在几天前——当时她内心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见到他这副模样后,她肯定会难受而惊慌万分地向他转过身去的,然而此时她却依然纹丝不动,只是在镜子里瞧着他。在她这么瞧着他时,因经过暖烘烘的酣睡而在她脸上和颈脖上留下的那片胭脂红晕,在她的眼前一点点消退,而他脸上的那种似死人般的苍白却慢慢传染给了她。他离得很近,把这一切看得很清楚,一下子就让他激动地开了口。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声音嗄哑地说。“我在你的脸上看见了。”

她的手从头发上松开了,垂落到了自己的身旁,一绺绺头发失去了支持,全都从头上垂落下来,披落到了她的肩膀和白色的睡衣上。她没有吭声。

“跟我说,”约布赖特专横地说。

她的脸继续在一点点变白,这时连她的嘴唇也变得跟她的脸一样白了。她向他转过身,说道,“是的,克莱姆,我会对你说的。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是的,你要听我说。看起来我妻子的情况不怎么好,是吗?”

“怎么啦?”

“你的脸,我亲爱的;你的脸。要不就是早晨惨白的亮光把你脸上的红晕都带走了?现在我要向你揭示一个秘密。哈哈!”

“噢,真太可怕了!”

“什么?”

“你的笑声。”

“这么可怕是有原因的。尤斯塔西雅,你已经把我的幸福攥在了你的手掌心里,可你就像一个恶鬼一样把它给抛弃了!”

她一惊,离开了梳妆镜,从他身边走开了几步,盯住了他的脸。“啊!你想吓倒我,”她说,发出了一阵轻轻的笑声。“这值得吗?我是孤立无助的。”

“多么了不起哪!”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你对这一切一清二楚,不过时间有的是,我会告诉你的。我的意思是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能一个人呆着这真是了不起。现在告诉我,八月三十一日下午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在哪儿?在床底下?在烟囱上?”

她全身战抖了一下,连她那身轻薄的睡衣也颤动了。“我没把日子记得那么清楚,”她说。“我想不起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男人跟我在一起。”

“我说的是,”约布赖特说,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粗嗄,“你把我母亲关在门外,把她杀死的那一天。哦,这真是太——太坏了!”他在床架脚上靠了一会儿,背朝着她;然后又直起身:“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你听见吗?”他叫起来,朝她冲去,一把抓住了她睡衣袖子的松松的褶儿。

那些外表羞怯的人往往掩盖着内心的桀骜不驯,这时这种表面的羞怯已经不见了,她又成了很有勇气很有胆魄的女人。先前惨白的脸色又开始出现了红晕。

“你想干什么?”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同时露出一丝骄傲的微笑盯着他。“你这么抓着我是吓不住我的;不过把我的衣袖拉破了倒是很可惜的。”

他不但没松手,反而把她更拖近自己的身边。“把我母亲死的——细节都告诉我,”他用一种艰难而痛苦的低语声说道;“要不——我——我要——”

“克莱姆,”她慢慢答道,“你以为你敢做出什么我承受不了的事吗?不过在打我之前你先听着。你打我,哪怕这一下会杀了我——这是很有可能的——你从我这儿什么也别想得到。不过或许你并不想让我说——你所想的就是杀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