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六十六号公路旁有一些卖快餐食品的小店:奥尔和苏西的饮食店,卡尔的拿手午餐,乔埃和米尼的小饭馆,威尔的食品店,卖小食的酒店。再往前有两个加油泵,一扇铁纱门,一排很长的酒吧,一些凳子,一长条踏脚板。门口附近有三个吃角子老虎机,隔着玻璃可以看见里面装着的三块托板升起时会吐出来许多镍币。这三个吃角子老虎机旁边摆着一个丢镍币的自动留声机,那上面有许多唱片,像薄饼似的摞着,随时准备翻到旋转盘上去放跳舞的音乐,“叮当叮当叮”“多谢过去的回忆”,还有克劳斯贝和贝尼·古德曼的歌曲。柜台的一端有一个盖着的玻璃盒,里面有咳嗽糖和叫作失眠灵的巴氏合剂,还有糖果、香烟、保险刀片、阿司匹林、布罗姆矿泉水、阿尔卡矿泉水。墙上贴着招贴画做装饰,有游泳的金发美女,都是大乳房、小屁股和白嫩的脸蛋,穿着白色游泳衣,拿着一瓶可口可乐,满脸笑容—你看喝可口可乐多么痛快!长排的酒吧,有盐瓶子、胡椒瓶子、芥末罐子和擦嘴的纸巾。柜台后面有啤酒龙头,再后面有亮晃晃的咖啡壶冒着热气,那上面有带格子的容量计,表明壶里所装咖啡的多少。还有铁丝框里装着的饼,四个一堆的橙子。还有小堆的烤面包片和玉米片,堆成各种花样。

卡片纸上写着各种字句,用闪亮的云母衬托得很醒目:“和妈妈从前做的一样的美味馅饼”“债务使人成为冤家,我们还是交朋友吧”“女客可以吸烟,但请注意不乱丢烟头”“请在这里吃饭,跟你的太太在一起吧”“如果我告诉你这儿美妙无比,你想进来喝一杯吗”……

铺子的一头放着餐具,还有一锅一锅的炖菜、土豆、烤肉、烧牛肉和等着切开的卤猪肉。

柜台后面站着渐近中年的米尼、苏西,或是梅伊,她们都烫了头发,流汗的脸上搽着脂粉口红。她们用轻柔的声音传达顾客的需要,向厨师尖声地喊叫,像孔雀一般。她们用抹布在柜台上划着圆圈,把它擦干净,还把那些闪闪发光的大咖啡壶再擦亮一些。厨师是乔埃、卡尔或是奥尔,他们穿着白褂子和围裙,头上戴着白色的厨师小帽,显然热得厉害,白色的额头在帽子底下冒着汗珠。他们老是郁郁不乐,很少说话,每逢一个新来的顾客进来,就抬头望一下。他们擦擦烤肉的浅锅,把牛排使劲拍一拍。他们轻声细语地重复说着梅伊所要的东西,又刮一刮那平底浅锅,用一块粗麻布把它揩一揩,神色阴沉沉的,不发一点儿声音。

梅伊专管接待顾客,她微笑着,却又很烦躁,几乎要发作出来。她一面对人微笑着,却又不把人看在眼里—只对卡车司机才看得起一些。那是这个铺子的主要顾客。每辆卡车停下来,这里就有了主顾。铺子里的人知道,对卡车司机是不可怠慢的。司机们一来,就有买卖。这他们是知道的。你要是给他们一杯变了味的咖啡,他们从此就不光顾这个铺子了。好好招待他们,下次他们就会再来。梅伊见了卡车司机,就认真地笑,拼命地笑。她会稍微把头仰起一点儿,用手把后脑上的头发梳理一下,这样胳臂举起来的时候,乳房也能翘起来。她跟人家闲谈消遣,谈许多大事情、大时代,说许多叫人开心的笑话。奥尔从不开口。他不是接生意的。有时候他听到一个笑话,也微微笑一笑,但是他不大笑。有时候他听见梅伊活泼的声音,便抬头看一下,然后用一把刮刀刮一刮那平底浅锅,把周围多余的油刮下来,弄到一个铁钵里。他用他那把刮刀把一块咝咝响着的牛排使劲按扁。他把切开了的甜面包放在盘子里,准备烤成吐司。他把浅锅里散开的洋葱拨拢,堆在肉上,用那把刮刀把洋葱按到肉里去。他又把半块甜面包放在肉上,用融化了的奶油涂在另外那半块上,还加一点儿稀薄的盐水作料。他一手按住肉上的甜面包,一手把刮刀插到那薄薄的肉饼底下,把它翻过来,然后把涂了奶油的那一半面包放在上面,再把这份牛排汉堡放到一个小盘子里。这份汉堡的旁边还摆上了一块莳萝泡菜和两枚黑色的腌橄榄。奥尔像抛套环似的把这盘点心顺着柜台一推,让它顺势滑过去。随后他又用那把刮刀刮他的平底浅锅,郁郁不乐地望着那炖菜的锅子。

一辆又一辆的汽车在六十六号公路上疾驰而过。牌照有马萨诸塞的,有田纳西的,有罗得岛的,有纽约州的,有佛蒙特的,有俄亥俄的。都是往西开。都是漂亮的车子,每小时跑六十五英里。

其中有一辆科兹车。活像一口带轮子的棺材。

但是天哪,那些车跑得多快啊!

“看见那辆拉赛尔车了吗?我真喜欢它。我不是个贪心汉,我只想要一辆拉赛尔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