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家人坐在行李堆上,两个孩子、康尼、罗莎夏和牧师都浑身发僵,挤得很难受。他们在贝克斯菲尔德验尸所门前热辣辣的太阳下坐着,同时爸妈和约翰伯伯到屋里去了。随后有人搬出一只篮子,那个装着尸体的长长的包裹从卡车上被抬下来。验尸的时候,他们坐在太阳下,等着验尸官验明死因,签发证明书。
奥尔和汤姆在街上溜达着,他们看看店铺的橱窗,瞧瞧路边陌生的行人。
后来爸、妈和约翰伯伯终于出来了,他们是沮丧而沉默的。约翰伯伯爬到行李上面。爸和妈坐上了车上的座位。汤姆和奥尔溜达回来了,汤姆坐到方向盘后面。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候着指示。爸直望着前面,黑帽子拉得低低的。妈用手指擦擦嘴角,两眼无精打采地望着远处,疲倦得发呆了。
爸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说。
“我知道,”妈说,“不过她是希望好好安葬的。她一向这样指望着。”
汤姆斜瞟了他们一眼。“到贫民公墓去吧?”他问道。
“是的。”爸急促地摇摇头,仿佛忽然体会到了实际困难似的。“我们钱不够,讲究不起。”他转过脸去向着妈,“你别难过吧。想尽了办法,反正做不到。涂香油、买棺材、请牧师,还要在坟场上买一块地,这些事都办不到。我们身边这点儿钱,要加十倍才够用。我们总算尽了最大的力了。”
“我知道。”妈说,“我脑子里老想着她多么讲究安葬的排场。现在只好忘掉这些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擦擦嘴角。“里面那个人倒是很好。他虽然派头十足,心眼儿倒不错。”
“是呀,”爸说,“他对我们谈话很直爽。”
妈用手把头发往后一拢,咬了咬牙。“我们该走了,”她说,“我们要找个安身的地方。我们要找工作,住定下来。眼看着小东西挨饿可不行。奶奶从来不许这样。每当给人送殡的时候,她总要好好地吃一顿。”
“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呢?”汤姆问道。
爸把帽子往上一推,搔一搔头发。“找个地方搭帐篷住下来吧,”他说,“我们不找到工作,可不能把我们剩下的一点儿钱花光。把车子开到乡下去吧。”
汤姆开动了汽车,他们驶过几条街道,向乡下驶去。在一座桥边,他们看见了一簇帐篷和棚舍。汤姆说:“停在这地方很好。我们停下来,再去看看他们是干什么的,问问哪儿可以找到工作。”他把车子开下一个险峭的土坡,停在一片临时居留地的边上。
那地方一点儿秩序也没有,横七竖八地散搭着一些灰色的小帐篷和棚舍,还有一些汽车。第一家就是怪模怪样的。南墙是三张发锈的波状铁皮钉成的,东墙是一块破毛毯夹在两块木板中间,北墙是一张盖屋顶的硬纸板和一条破帆布,西墙则是六只麻袋缀成的。方形的屋架上有一些没有修剪的柳枝,上面堆着厚厚的茅草,这就算是屋顶了。麻布袋那一边的进口处堆着一些用具。一个五加仑装的煤油箱当火炉使用。油箱是横放着的,有一头装着一节发锈的烟筒。一个锅子靠墙放在火炉旁边,地下摆着许多木箱,有的当椅子坐,有的当吃饭的桌子用。一辆T型的福特轿车和一辆双轮的拖车停在棚舍旁边。这个临时住处是一派邋遢不堪的凄凉景象。
棚舍隔壁有一个小帐篷,经过风吹雨打已经变得灰不溜丢的,可是还搭得整齐得法,前面有几只木箱靠着帐篷放着。一个火炉烟筒耸在门帷外边,帐篷前面的土地已经打扫干净,而且泼过了水。一桶泡湿的衣服搁在一只木箱上。帐篷里收拾得清洁整齐。一辆A型跑车和一辆小小的自制拖车停在帐篷旁边。
再过去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大帐篷,破洞都用铁丝修补过。门帷是卷起来的,里面有四张宽大的床垫铺在地上。靠边拉了一条晾衣服的绳子,搭着几件粉红色的布衣服,还有几条工装裤。一共有四十个帐篷和棚舍,每家旁边都停着某一种汽车。那排帐篷的尽头站着几个孩子,瞪圆了眼睛看着新到的卡车向车子走过来,这些小男孩都穿着工装裤,赤着脚,头发布满了灰尘,变成了灰白色。
汤姆停住卡车,看看爸。“这地方不大好,”他说,“另外找个地方去好吗?”
“我们不先打听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不能上别处去。”爸说,“我们得打听打听找工作的路子。”
汤姆打开车门,下了车。一家人从行李上爬下来,好奇地看看这片停宿的地方。露西和温菲尔德依照一路来的习惯,取下水桶,向有水的柳树丛走去,那群站成一排的孩子给他们两人让开路,又凑拢来跟着
他们。
头一座棚舍的门帷掀开了,一个女人探出头来。她的灰白头发梳着髻,身上穿着一件肮脏的印花布罩衫。她的脸憔悴而阴沉,一双茫然的眼睛底下有两个深灰色的眼袋,嘴巴是瘪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