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新街区,旧相识 这是一样的东西吗?
自从菲夫齐耶结婚后,萨杜拉赫先生每周一次开着道奇出租车,带麦夫鲁特去一个两人都感兴趣、发展中的边远新区。到那里后,麦夫鲁特从后备厢里拿出扁担和钵扎罐,去自己之前从未卖过钵扎的街道叫卖,萨杜拉赫先生就稍微在街区里转一下,随后去一家咖啡馆抽烟打发时间,等待麦夫鲁特。有时他去塔尔拉巴什的家里或是梅吉迪耶柯伊的协会接麦夫鲁特,然后一起回卡德尔加的家里,和他儿子一起吃菲夫齐耶做的晚饭。(麦夫鲁特也开始不时喝上一杯拉克酒。)晚间新闻快结束时,麦夫鲁特就去卡德尔加、苏丹阿赫迈特、库姆卡普、阿克萨赖一带—伊斯坦布尔的老城区—叫卖钵扎。萨杜拉赫先生不仅带他去了城墙外,有几次还带他去了像埃迪尔内卡普、巴拉特、法提赫、卡拉居姆里克那样的伊斯坦布尔老街区。其中的三个夜晚,麦夫鲁特去了恰尔相姆巴的先生阁下家,免费留下钵扎,确认无法接近先生阁下后,便匆忙离开,去咖啡馆找萨杜拉赫先生。但对于先生阁下和托钵僧修道院,他对萨杜拉赫先生只字未提。
萨杜拉赫先生是个喜欢小酌的人,每周至少要让人做两三次下酒菜;他对于古老、神圣的事物以及宗教不抱任何敌意;但如果麦夫鲁特告诉他,自己有规律地去一个托钵僧修道院见一个教长,他就有可能会因为麦夫鲁特是“教徒”而对他避而远之,甚至感到害怕。再者,尽管他们之间的友情在快速加深,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但如果萨杜拉赫先生发现麦夫鲁特需要向另外一个人打开心扉,倾诉精神上的烦恼,那么就像费尔哈特一样,萨杜拉赫先生也可能会伤心。
麦夫鲁特发现,他和萨杜拉赫先生之间的友谊,类似年轻时和费尔哈特之间的关系。他喜欢和萨杜拉赫先生谈论自己在协会的所见所闻,以及电视上看来的东西。麦夫鲁特知道,在萨杜拉赫先生家吃完晚饭后,他开着道奇车带自己去边远街区,除了友情、好奇和帮助,没有任何其他目的。
麦夫鲁特刚来伊斯坦布尔时,所有这些位于城墙之外的街区都被称为“城外”。然而三十三年后的今天,这些地方全都变得彼此相似:窗户硕大的八到十层劣质高层公寓楼彼此挨着;街道歪歪扭扭;建筑工地四处可见;巨幅广告牌比城里的还要大;咖啡馆里坐满了看电视的男人;类似火车车厢的铁质垃圾桶不仅让城市的每个角落彼此相似,也让野狗们无法触及里面的垃圾;装有铁栏杆的过街天桥随处可见;广场和墓地里光秃秃的没有一棵绿树;每个街区里的主街都彼此雷同,在这样的主街上也没人买钵扎。每个街区,都有一座面对广场的阿塔图尔克塑像,一座清真寺;主街上则总会有一家阿克银行、实业银行、一两家成衣店、一个阿尔切利克家用电器店、一家干果店、一家米格罗斯小超市、一家家具店、一家蛋糕店、一家药店、一个报亭、一家餐馆;还有一个综合市场,里面有金器店、玻璃店、文具店、袜子店、文胸店、外汇兑换店、复印店。麦夫鲁特喜欢跟随萨杜拉赫先生的目光来发现这些新街区的个性。“这里清一色全是锡瓦斯人和埃拉泽人。”萨杜拉赫先生在回去的路上说,“环城路把这个可怜的地方全毁了,以后咱们不来了。”或者,“你看见后街上的大枫树和它对面的茶馆了吗,太美了。”“年轻人拦下我,问我‘你是谁’,咱们再也别来这里了。”“他们把以前的农舍改成转烤肉店了。”“这里全是车,人都没法走路了。”“这里落入了一个宗教社团的手里,但我不知道是哪一个。他们买钵扎了吗?”
他们不会买很多钵扎。在城外的这些新街区里,人们即便买钵扎,也是出于对从未听说过的钵扎,或只是远远地听到叫卖这个东西的小贩感到惊讶,孩子们好奇,想尝尝味道,才会叫住他。一周后,当他再经过这些街道时,人们就不会再叫住他了。然而城市如此迅速地膨胀,如此坚定地向外扩张并富裕起来,即便只卖这么一点钵扎,对于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麦夫鲁特来说也已足够了。
一天晚上,应麦夫鲁特的提议,萨杜拉赫先生把车开到了加齐街区。麦夫鲁特去了费尔哈特和萨米哈度过婚后第一个十年的家,八年前他和拉伊哈带着两个女儿去过一次。屋后,费尔哈特用发出磷光的石头圈下的那块地皮还空着。费尔哈特死后,这块地皮成了萨米哈的财产。四周一片寂静。麦夫鲁特没有喊“钵—扎”,因为在这些地方没人会买钵扎。
他们去另外一个边远街区的一个夜晚,有人在很高的一栋公寓楼(十四层!)的低层叫住了他,喊他上楼去。麦夫鲁特在厨房为他们倒出四杯钵扎时,夫妻俩和两个戴眼镜的男孩,仔细地打量他,看着他往杯里撒入肉桂粉和鹰嘴豆。孩子们立刻品尝了钵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