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你生活中的"过客"
我的孩子死去了,我们的孩子——现在这个世界上,我除你之外再没有一个好爱的人了。但是对我来说你又是谁?你,你从来都没有认出过我,你从我身边走过像是从一条河边走过,你踩在我身上如同踩着一块石头,你总是走啊,不停地走,却让我在等待中消磨一生。我曾经以为在这孩子身上可把你这个逃亡者抓住了,但是这毕竟是你的孩子:一夜之间他就残酷地离开我旅行去了,把我忘掉了,永远不回来了。我又是孤单单的一个人了,比以往任何时候还孤单。我什么都没有,你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了——再没有孩子了,没有一句话,没有一行字,没有一点回忆。假若有人在你面前提起我的名字,对你来说是生疏的,你也就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我为什么不乐意死去,因为对你来说我已经死了?我为什么不走开,因为你已经离开了我?不,亲爱的,我不是埋怨你,我不愿把我的哀愁掷进你快乐的屋子里去。请不用担心我会继续来逼你——请原谅我,此刻孩子已经死了,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此刻我得让我的灵魂呼喊一次。只有这一次我必须得跟你说——说完我就默默地重新回到我的晦暗中去,就像我一直默默地在你身边一样。但是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听到我这呼喊——只有我死了,你才会收到一个女人的这份遗嘱,这个女人在她生前爱你胜过所有的人,而你始终没有认出她;她曾经一直等你,而你从来没有召唤过她。也许,也许将来你会召唤我,而我将第一次没有忠实于你,那是因为我死了,再也不会听到你的召唤了:我没有留给你一张照片,没有留给你一件信物,就像你什么也没有留给我一样;你永远、永远也不会认出我了。我活着命运如此,死后命运也依然如此。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不想叫你了,我去了,你连我的名字、我的面容都不知道。我死得很轻松,因为你在远处是不会感觉到的。倘若我的死会使你感到痛苦,那我就不会死了。
我写不下去了……我的脑袋里在嗡嗡直响……我四肢疼痛,我在发烧……我想,我得马上躺下。也许很快就过去了,也许命运会对我大发慈悲,我不必看着他们把孩子抬走……我写不下去了。永别了,亲爱的,永别了,我感谢你……不管怎么,事情这样还是好的……我要感谢你,直到我最后一口气。我感到很痛快:我把一切全对你讲了,现在你就知道,不,你只会感觉到,我曾经多么爱你,而你在这爱情上却没有一丝累赘。我不会让你痛苦地怀念的——这使我感到安慰。在你美好、光明的生活里不会发生些微变化……我并不拿我的死来做任何有损于你的事……这使我感到安慰,你,我的亲爱的。
可是谁……现在谁会在你的生日老送你白玫瑰呢?啊,花瓶也将是空的了,我的一缕呼吸,我的心底的一片情分,往昔一年一度萦绕在你的身边,从此也即烟消云散了!亲爱的,听着,我求你……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请求……请你做件让我高兴的事,你每逢生日——生日是一个想起自己的日子——都买些玫瑰来供在花瓶里。请你这样做,亲爱的,请你这样做吧,像别人一年一度为亲爱的亡灵做次弥撒一样。我可不再相信上帝了,所以不要别人给我做弥撒,我只相信你,我只爱你,我只想继续活在你的心里……啊,一年只要一天,悄悄地、悄悄地继续活在你的心里,就像过去我曾经活在你身边一样……我求你这样去做,亲爱的,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请求,也是最后一个……我感谢你……我爱你,我爱你……永别了……
他从颤抖着的手里把信放下,然后就久久地沉思。某种回忆浮现在他的心头,他想起了一个邻居的小孩,想起一位姑娘,想起夜总会的一个女人,但是这些回忆模模糊糊,朦胧不清,宛如一块石头,在流水底下闪烁不定,飘忽无形。影子涌过来,退出去,可是总构不成画面。他感觉到了一些藕断丝连的感情,却又想不起来。他觉得,所有这些形象仿佛都梦见过,常常在深沉的梦里见到过,然而仅仅是梦见而已。
他的目光落到了他面前书桌上的那只蓝花瓶上。花瓶是空的,多年来在他过生日的时候第一次是空的。他全身觳觫一怔:他觉得,仿佛一扇看不见的门突然打开了,股股穿堂冷风从另一世界嗖嗖吹进他安静的屋子。他感觉到一次死亡,感觉到不朽的爱情:一时间他的心里百感交集,他思念起那个看不见的女人,没有实体,充满激情,犹如远方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