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6
殿军把书合上,打起了哈欠。他说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想再睡个回笼觉。繁花说:“还没睡好呢,呼噜打得震天响,耳朵都给我震聋了。”殿军说:“骗你是狗。我老是听见什么东西哭。”“哭?谁哭?我怎么没有听见?”“瘆人,真瘆人,鬼哭狼嚎的。”繁花笑了:“对了,那还真的是狼嚎。庆林家里喂了一头狼。”繁花从被窝里钻出来,两手支棱在耳尖,扑向了殿军,说:“狼,大灰狼。”两个人滚在一起打闹的时候,母亲已经把早饭做好了。吃饭的时候,繁花对殿军说:“呆会儿你出去走走,看看村里的变化。”殿军说:“我哪也不想去,就想躺在家里睡大觉。我要休养生息,重整旗鼓。”休养生息?还要重整旗鼓?繁花听不明白了。莫非他在深圳出什么事了?繁花盯着他,问他到底要说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她,栽坑了?殿军用鼻孔哼了一声:“笑话,栽坑?栽什么坑?我现在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好得很,说不定哪天摇身一变,就当上总经理了。”又吹上了。繁花用手背贴着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烧糊涂了。殿军把她的手拨拉到一边,说:“到时候,庆书他们见了我,就该喊我张总了。”殿军正吹着,豆豆在外面喊起来了。豆豆又在背奶奶教给她的“颠倒话”:倒唱歌来顺唱歌河里石头滚上坡满天月亮一颗星千万将军一个兵从来不说颠倒话聋子听了笑吟吟。正背着,豆豆停了下来,问奶奶什么叫将军。奶奶说,你妈就是将军。豆豆又问将军是干什么的。奶奶说,将军就是生丫头的,生你这个丫头的。繁花偷偷笑了,想,老两口还是在盼我生个小子啊。这不也是在说颠倒话吗?我是一村之长,得给别人做榜样,怎么能说生就生呢?殿军捏住了繁花的乳房,说:“让我亲亲月亮。”繁花把他的手打开了,说:“正经一点。马上又要选举了,你得好好想想,我的演讲辞该怎么写。”殿军说:“我堂堂的张总,当个捉刀人未免有点屈尊了。”瞎扯什么呢?繁花问他,你好好的,动什么刀子啊。殿军摇着头,说:“太封闭了。捉刀人就是替总统写演讲稿的人。”繁花放下碗就出去了。她要实地考察一下雪娥的肚子。一想起雪娥的肚子,繁花就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个月前乡计生办还搞过一次检查,计划外怀孕的当场就拿下了,怎么能把雪娥给漏了呢?莫非裴贞看走眼了?裴贞当然不会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在厕所发现猫腻的。不用说,她看的也是人家的肚子。但愿她看走眼了。不过,如果雪娥的肚子真的鼓动了起来,那问题可就大了。那就不是肚子了,而是定时炸弹了。跟国务院总理一样,繁花脑子里也有一大串数字,而记得最牢的都是关于女人的。官庄村一千二百四十五口人,分五个村民小组,育龄妇女一百四十三个,结扎过的七十八个,再刨掉四个生不出来的,那么肚子随时可能鼓起来的就有六十一个。其中政策允许鼓起来的有三十七个。这么刨下来,还有二十四个肚子悬在那里呢。这二十四个肚子就是二十四颗炸弹,引爆了其中一颗,别的还能老老实实呆着?一想到这个,繁花头皮都发麻了。
雪娥一家和庆林住对门。快到那地方的时候,繁花听见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很快,踢踢踏踏的。那是庆林家喂的狼在跑动。那头狼刚运回来的时候,庆林到处吹牛,说是他自己在丘陵上下了套子逮来的。后来有人告他滥捕野生动物,犯了王法,他才改口说是从汉州动物园买来的,有证书的,只能养着玩儿不能杀了吃。庆林当然不是为了玩儿,而是要让它和狗交配,生狼狗。狼和狗交配生出来的第一代狼狗最值钱,一只能卖七百块钱,都抵得上两头猪了。庆林现在不喂狗,只喂狼,也就是只管配种,不管生产。有人开玩笑,说庆林家弄了个配种站,狗日的配种站。庆林一本正经地纠正人家:“搞错了,搞错了啊,不是狗日的,是日狗的。”庆林给狼取了个名字:灰灰。他说他的灰灰今年两岁了,要按人的属相,它刚好是属狗的。人的命天注定,那狼的命也是天注定的,灰灰既然是属狗的,那它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庆林曾伸出两根指头,对繁花说:“我的灰灰往狗身上一趴,起码这个数。”二十块?庆林在繁花的手心画了个十字,说,乘以十。好家伙,就进去那么一下,二百块钱就到手了。村里的人民调解委员孔繁奇曾说,得研究研究了,要不要把庆林选为“双文明户”了。养狼是保护生态环境,属于精神文明范畴,人家是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双丰收嘛。时代不同了,狗走窝都得花钱,狗杂种都能挣钱。这叫什么?这就叫市场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