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2
天已经亮了。平常这个时候,繁花早就起来了,可这一天,因为一夜没睡,繁花就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豆豆跑了过来,捏着她的鼻子,硬把她捏醒了。原来豆豆是要妈妈看她头上的小辫,那小辫高高地翘着,上面拴着一只红色的蝴蝶结。“谁给你的?奶奶给的?”豆豆摇摇头。“爸爸给的?”豆豆还是摇摇头。豆豆指了指窗户外面,然后跑开了。以前,村里经常有人会塞给豆豆一些吃的,一些玩的。繁花就教育豆豆,别人再给你东西,你就说:“谢谢,我不要,我家里有。”这会儿,繁花撩开窗帘,看见了小红。哦,原来是小红给的。不然,繁花非打豆豆的屁股不可。
小红这会儿正陪着两位老人在说话。两位老人被小红逗得笑弯了腰,豆豆呢,抓着小红的衣服,又蹦又跳的。繁花披着衣服走了出来,问:“笑什么呢?”老爷子说:“让小红给你讲,笑死人了。”小红说:“可不是吗,比《西游记》还好笑。”繁花说:“到底怎么了?”小红说:“二毛回来了,还领了个女朋友。”繁花顿时就乐了:“二毛?女朋友?”
小红说,是啊,一开始她也感到奇怪,因为有人说他在北京的夜总会,有人说他在澳门的赌场,还有人说二毛既在北京也在澳门,因为人家经常在天上飞来飞去,从北京飞到澳门,再从澳门飞到北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红学会幽默了。小红说:“那就相当于朝住花果山,暮宿水帘洞。”繁花说:“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小红说:“我也纳闷呢。”繁花说:“还有女朋友?你见到那女的了?也是个半截人?”小红说:“好笑就好笑在这里,那女的个头跟我差不多,头发染得跟猴毛似的。两个人在街上走,就像一只母猴领着一只小公猴。”说着,小红又笑了起来。繁花说:“不是回来结婚的吧?你赶紧查一下,半截人能不能结婚?”小红说:“是回来演出的,听人说他就在溴水,好多人都看见了。”
小红来这里,当然不是报告二毛的消息。她先提到了祥生,说刚才在路上碰到祥生了,祥生说稍微有一点眉目了,听说那个老外其实是个中国人,解放前夹着尾巴逃到了美国,现在老了,竖着尾巴回来了,有点荣归故里的意思。繁花一边梳头,一边说:“好,让祥生再打听打听。”小红突然问:“你是不是打我的电话了?”繁花想起来了,昨天蹲在李皓家的厕所里,她跟小红打过一个电话,幸亏小红当时没接,不然,她还不知道如何开口呢。
这会儿,她“哦”了一声,说:“我打庆书的电话,庆书一直关机,只好打了你的电话。庆书的工作进展怎么样了?”小红说:“听说还在四处寻找雪娥。雪娥也真是,丢下孩子一跑就是这么多天,真够狠心的。后妈也没这么狠的。”繁花已经不能听见雪娥的名字了,听见就恼:“她连牲口都不如,牲口还知道护犊子呢。”有人突然接了一句:“难道雪娥的心就不是肉长的?”繁花还以为繁奇来了,回头一看,原来是雪石。
雪石也是来通报消息的。他说,有人看见雪娥了。繁花正在梳头,手一抖,梳齿把头发拽了一绺。繁花顾不上疼,问:“谁看见了?”雪石还是那句话:“有人看见了。”雪石就是不说是谁。这个人就是这样,永远不会得罪人。繁花说:“这里又没有别人,你就直说嘛。”雪石吭哧了一会儿,说:“昨天晚上,铁锁出去了。你们大概没有发现,铁锁这两天,吃得香,睡得香,脸上起疙瘩了。”雪石的眼神突然变得很诡秘。繁花正等着下文呢,他却不讲了,笑了起来,笑得同样很诡秘。
繁花说:“那是营养上去了嘛。”雪石说:“反正起疙瘩了。”还是半句话。繁花说:“我听懂了,起疙瘩了,后来呢?”雪石看了看小红,背过身子,低声说:“后来嘛,那疙瘩就下去了。”繁花这才明白过来。嗬,他原来讲的是铁锁过了性生活了。小红似乎也明白过来了,脸一下子红了,脸扭到了一边。但是雪石很快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什么也没说。那疙瘩长在脸上,谁都能看见的。”繁花问:“你知道铁锁昨天去哪了吗?”雪石说:“我问他,去哪散心啊?人家说,到溴水转转。真话假话,我可就不知道了。”
繁花做出很生气的样子,问:“庆书知道吗?”雪石用鼻孔哼一下:“哼,庆书?”接着雪石用舌尖舔了舔牙,好像庆书是菜中的沙子,让他感到了牙碜。繁花喜欢他的这种“牙碜”,很喜欢。雪石又说:“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他知道不知道?”那口气很复杂,很微妙。看上去他说的是蛔虫,其实他说的是立场。你不仔细听,你就体会不到它的妙处:那其实是对庆书的一种批评,批评他没有组织观念,对工作不负责任;另一种意思呢,那就是要向繁花表示,他不愿意和庆书同流合污。政策决定方向,屁股决定立场,他的意思其实是说,他的屁股坐在繁花这一边,处处在替繁花分忧。繁花看看小红,又看看雪石,很满意地笑了笑,说:“好,不提他了。大清早的,提他干什么?牙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