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6
许校长脸一板,说:“谁没有洗脸,请举手。”没有人举手。繁花顿时想起了在县人大“举手”的事。当时主持人也是这样弄的。每到举手的时候,主持人就用麦克风喊道,谁反对谁举手。但从来没有人举手,举了手大概就相当于孩子承认“没有洗脸”,所以任何时候都是全票通过。这会儿,许校长又换了个说法:“谁洗脸了,请举手。”孩子们还是全部举了手。繁花正有些纳闷,旁边的一个老师对繁花说:“你看出来了吧,手举得高的就是洗了脸的,那五六个举得低的就是没洗脸的。毕竟是个孩子,还没有学会理直气壮地说谎,说谎也说不圆的。”
这当然也逃不过许校长的法眼,许校长说:“上个星期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每个人都要洗脸,为什么有的洗了,有的却没有洗?”许校长走到队列当中,突然加大语气,问:“为什么?”许校长还弯下腰,抽查一个手举得高的。那是祥民的孩子奥运,就站在亚男前面。奥运扬着下巴,手还举在那里,而且越举越高,脚尖都踮起来了。许校长并不看他的手,许校长微微颔首,目光其实是落在奥运腋窝的位置。许校长说:“个人卫生可不光是个人的事,还是集体的事。两者之间有辩证关系的。奥运同学就很好地搞好了这二者的关系。”奥运肯定不知道什么叫“辩证关系”,小脸上顿时笼罩了一层雾。
接下来,许校长又检查了一个手举得低的,也就是没有洗过脸,没有搞好那“辩证关系”的。那是二愣的儿子摸鱼。摸鱼的手虽然还举着,但已经是越来越低,都低到耳垂的位置了。那头也是勾着的,脸也不敢抬。许校长说:“摸鱼同学,别人的脸是脸,你的脸就不是脸?都是脸啊。”繁花差点笑出来,许校长又说:“摸鱼同学,你是存心要给学校脸上抹黑啊?”摸鱼同学说:“明天,我一定洗。”许校长弯起食指在摸鱼头上敲了一下:“明天?明天还来得及吗?啊?”
许校长抬腕看了看表,说:“好了,以点带面,今天不多批评了。现在,没有洗过脸的同学,马上去井边洗。”这一下,可不止五六个,大约有七八个同学都跑到井边去了。繁花听见尚义补充了一句:“脖子也要洗。”尚义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如果不是因为农活连累导致面皮粗糙,都有点像电视里的大学者了。大概是有点不习惯,他不停地捋着领带。繁花问他准备好了没有。他说,准备什么,早就滚瓜烂熟了。还拍了拍肚子,意思是都在肚子里装着呢。
上课铃响过以后,尚义上课去了,繁花由许校长陪同在校园里散步。繁花问,今天检查,明天竞赛的,学校的开支肯定要长了吧?许校长立即掏出来几张发票,说是“祥生同志”已经签过字了,等支书签过字,就可以去“祥生同志”那里领钱了。那是买玻璃、配板凳、买彩色粉笔的发票。好,太好了,一块玻璃竟然二十块钱,上次村委办公室的玻璃烂了两块,连买带安才十块钱呀。是防弹玻璃还是照X光的玻璃?板凳更是贵得离谱,不过是一只方凳而已,竟然比带靠背的椅子还贵。这是买凳子还是买龙椅?“是你亲自买的还是祥生买的?”繁花问。
许校长说,是祥生“亲自”买的,还说昨天晚上又检查了一遍,发现还差两个凳子,尚义先把他们家的方凳搬来了。尚义说了,就当是支持学校建设的。繁花说:“尚义的心意我们领了,过这两天还要退还给人家。”许校长又说:“尚义的夫人裴贞同志还送来了一束鲜花。”繁花说:“好,很好,裴贞不愧是教师出身。”繁花把发票叠好,装进口袋,然后说:“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花钱,都说出来,咱们一并解决算了。”许校长脸上挂着笑,下巴一点一点的,就像锄地似的。
后来,繁花发现校园的围墙上有个洞,就笑着问许校长:“这是给狗留的?”许校长笑了,说:“前段时间茅坑的粪便溢出来了,有些男生就从这里钻出去解手。”繁花立即想起了姚家庄的那个厕所,厕所墙上黑压压的一层苍蝇,差点吐出来。“现在还往外溢吗?”繁花问。许校长又笑了:“那就要看老天爷的脸色了。下雨就溢,不下雨就不溢。”繁花说:“昨天可是刚下过雨啊。”许校长说:“昨天的雨下得不大不小,所以是将溢而未溢,刚好一碗水端平。”
繁花说:“你制定个方案,马上交给我,我签过字以后转给祥生。趁祥生这几天没有外出,让他马上去办。”繁花心里想,修个厕所可是要花不少钱的,祥生啊祥生,我倒要看看你能往腰包里装多少。这时候,学校的体育老师骑着车子赶了过来。他骑得太快了,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他对许校长说:“进村了,鬼子进村了。”原来他是被许校长派去放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