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16

宪玉把那只螃蟹挑到一边,然后又用树枝挑了挑那女人的鞋。鞋还穿在脚上,布鞋,带有鞋襻的那种。宪玉用树枝替人家脱了鞋,又去挑人家的裤腰。宪玉的老婆翠仙在后面“咳嗽”了一声,但宪玉没有理她。繁花说:“还是先通知派出所吧。”宪玉还是不吭声,继续挑。女人裤腰上没系皮带,系的是一条用碎布做成的腰带。有人正等着宪玉再往下面挑呢,宪玉却不挑了。人们都不再看那女人了,都来看宪玉了。宪玉把手套慢慢拽下来,说:“派出所懒得管的,因为她不是本地人。”繁花问:“那是什么地方人?”

宪玉卖了个关子,说:“庆林知道,祥民也应该知道,这是山西人。”庆林刚好在场,听宪玉这么一说,赶紧挤到前面看了看。但他并没有看出来门道。宪玉说:“看那腰带,那鞋襻,关键是脚趾甲。脚趾甲壳里面还有煤碴呢。没错,这是山西人,跟庆林老婆是老乡。”繁花说:“派出所怎么能不管呢?好歹是条人命嘛。”这时候,已经有人把派出所的电话打通了。听说可能是山西人,对方就说:“原地先埋了,别让狼给叼跑了。”那人把意思转告给了繁花,繁花还没说什么呢,庆林倒先生气了。庆林说:“狼怎么会吃这玩意儿?狼讲究得很,嘴巴刁着呢。”

铁锁也来看热闹了。见繁花注意到了他,他的目光躲开了。繁花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故意说了一句:“你也来看了,吓得尿裤子了吧?”铁锁没吭声。繁花说:“明天我们还得往南程子跑一趟。你舅爷爷家不是南程子的吗?”铁锁说:“你快点找吧,我还等着有人做饭呢。”半个小时之前,听到这话繁花肯定气得半死,但现在繁花不生气了。不但不生气,还有快感呢,是一种随时可以瓮中捉鳖的快感,一种捏着戏票等着入场的快感。繁花突然变得很客气,还拍了拍铁锁的肩膀。繁花说:“好,很好,你就等着看戏吧。”

空气好啊。一场雨过后,麦苗已经泛青了,空气里有一种草青味。那味道有点甜,也有点苦,淡淡的,凉丝丝的,很沁人心脾。繁花的心情很舒畅。晚上开会时,戏台屋脊两端的兽头繁花都觉得很好看。月光也好,那上弦月很秀气,像姑娘启唇浅笑。繁花也在笑,但那笑不能挂在脸上,只能藏在心里。

会议开始了,繁花先让雪石和庆书汇报工作。雪石现在临时顶了祥生的角色,把学校管了起来。雪石说学校的厕所已经开挖了,下一步就是砌墙了,得准备瓷片了。繁花说:“这事由你负责办,该花多少钱你尽管花。再穷不能穷教育嘛。”庆书汇报了找人的经过,说他现在已经兵困马乏,开着车都差点睡着。还说,祥民给他说了,想往山西跑车,不想让我们用车了。雪石说:“他是做生意的,无非是想多挣几个钱,租车费给他长一点,他就没有屁放了。”繁花说:“对,给他长一点。另外,有什么线索,又花了多少经费,都报告一下。”庆书说,加油费、过桥费、餐费,这些发票都得等祥生签字,但祥生现在尥了蹶子,他只好自己拿着。繁花说:“好,很好,都交给我,这事办完以后一并报销。”繁花看庆书抽的是万宝路,就又问道:“你买烟没开发票?”庆书说:“烟就算了。”繁花说:“公事公办嘛。到了什么地方,让对方几根好烟,是个礼数嘛。明天记着开票。”

然后繁花就讲了下一步工作。总的来说,分两类,一类是继续找人,一类是筹划选举,这两者就像是狗皮袜子,里外不分的。繁花说:“即便我落选了,我也不能把雪娥这个尾巴留给下一届村委主任。下一届村委主任,是这屋里边的哪一个人,我不知道,但不管是谁,我都要对人家负责。”这么说着,繁花眼圈都红了,是被自己感动的。

雪石说:“繁花这是动真情了。”繁奇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大家都能理解。”繁花说:“比方说吧,下一届村委主任是庆书——”庆书赶紧站了起来。繁花示意他坐下,然后说:“我是打个比方,比方说是庆书。庆书上去了,可是屁股还没有坐热呢,雪娥就把孩子生出来了,上头一恼,就把庆书给撸下来了。这算什么事呢?猪八戒吃人参果,还没品出滋味呢就已经下去了嘛。真到了那个时候,庆书还不把我骂死?”

庆书又站了起来,繁花这次是用手把他按下去的。繁花说:“近期的一项工作,就是夏利照样跑,雪娥照样找。我个人的看法是,庆书以后就单独负责这个工作。”繁花的手一直放在庆书的肩头,所以庆书想站也站不起来。不过,庆书的嘴巴是长在脸上的,不是长在屁股上的,所以人家坐着也可以发表意见。庆书说:“我靠,就我在外面跑,这合理吗?”繁花说:“我这是发挥你的优势嘛。一、你本来就是负责这一块的;二、你会开车;三、你是当兵出身,学过擒拿格斗,要是见到雪娥,你一个人就把她治住了。”庆书气乎乎地坐着,暂时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