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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庆留给马恩的那张条子,是在四月九号的凌晨三点多钟写的。四月八号的下午,他们在二郎山干掉陈栓保之后,在山下拦了一辆面的回城。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们让面的司机直接拉他们去济州最有名的海鲜城。下车的时候,马恩让杨红付给司机五十元,这个数目远远高出了应付的车钱。司机很感谢,主动递给了坐后排的马恩和二庆两根烟,并问他们是否需要开发票。“我可以给你们开一百块钱的发票。”司机指了指红灯酒绿的海鲜城,说:“来这里的人大都这样干过。大家互相方便,共同发财嘛。”
马恩常说二庆长着猪脑子,看来没有说错。二庆见到马恩下令付给五十块钱,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就认为马恩在暗示他动手勒死司机,便立即把缠在腰上的自行车刹车线取了下来,并麻利地在上面拴了一个活扣。他以前杀过狗,他知道活扣是最管用的。如果不是马恩捣了他一下,他就把活扣套到司机头上了。“我们得先吃饭。”马恩说。
他们直接上到了二楼,要了一个包间。侍者问他们是否需要两个小姐过来陪陪,马恩说算了。二庆嘟哝了一句“饱汉不知饿汉饥”,马恩没有答理他。他又说刚才那五十块钱差不多够打一炮了(意思是可以找个妞玩一通了),马恩一下子火了,低声说了一句:“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猪改不了哼。”二庆这才把嘴闭上。
马恩点了龙虾、马哈鱼、蟹。当着过于热情的侍者,杨红不好意思提醒马恩钱有点紧张,只能对他说,已经够了,已经吃不完了。这么说着,她还把肩上挎的小皮包拍了拍。那里面装的是钱。顺便说一下,“四九”大案的主犯马恩,和我们通常想象的不同,他平时是不摸钱的。他的钱都由杨红管着。这并不是因为他怕杨红,而是因为他不想摸那东西。在后来的接触中,二庆和杨红都向我证实了这一点。我想了想,觉得这其实并不难理解,类似的情况我在报纸上也看到过。比如我曾看过一篇报道,说有一位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将军,从来不摸枪。
当杨红再次拍她的小皮包的时候,马恩说:“大家忙了一下午,该吃点好东西补一补了。”他端起一杯酒,又说,“闲话少说,咱们先为陈哥(陈栓保)干一杯吧,愿他安息。”他替杨红将蟹盖打开,将里面的蟹黄挑出来放到杨红面前的小碟子里,对她说:“今天让你玩个够,你不是喜欢唱卡拉OK吗?待会儿你到大厅里唱吧,把那些五音不全的人都压下去。”
要是往常,杨红肯定去了,可这一次她不。她说她想和他们待在一起。她之所以不敢一个人下去唱,是因为陈栓保。小时候,她曾听过许多鬼故事,她想陈栓保现在肯定已经变成了鬼。她不敢往深处想,一想到这点她的头皮就已经发麻了。他们吃了一会儿,马恩看杨红还没有要下去的意思,就说:“那好吧,你就在这里唱吧,我和二庆说几句话,待会儿我陪你一起唱。”
杨红还是没有唱。她就坐在一边,看马恩和二庆说话。马恩问二庆:“现在就少一支枪,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再搞一支。”二庆没有犹豫,说:“再搞十杆也没有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马恩把计划粗略地讲了一下,并做了一下简单的分工:运钞车开过来的时候,马恩负责朝第一辆车开火,二庆负责打第二辆车,然后由杨红上去提款箱;如果能腾出手,他们也要上去帮杨红一把。“你要是害怕或是不想干的话,现在还来得及,”马恩对二庆说,“你是我的老朋友了,我不会像对待栓保那样对待你的。”
“反正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还闷得发慌,那就干吧。放在解放前,干这事还能当英雄呢,只是现在不兴这个罢了。你是有文化的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我不怕。”二庆说。二庆喜欢吹牛,喜欢瞎编乱造,马恩是知道的。马恩有一次从重庆回来,问二庆在忙什么,二庆说,他没忙什么,他在和外国人做点小生意。究竟是什么生意,他不说,还卖着关子让马恩猜。其实马恩已经知道他做的是什么生意了,他无非是和栓保一起,帮在这里合资修厂的外国技术人员拉拉皮条,从老外那里得点赏钱,再从姑娘那里要点回扣。二庆吹牛说,他现在和那几个老外已经成了哥儿们,尤其是和那个黑人,简直是狗皮袜子没有反正了。二庆说,他和那个黑人每次见面抽烟的时候,都不用打火机,因为没那个必要,“黑人拿着火柴在自己身上擦一下,就着了。没办法,谁让人家的皮肤是黑的呢!”他担心马恩不相信,就说,“你别这样看我嘛,我拿着火柴在他身上试过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