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柳依依整天都想着这几个字。她很冷静,很冷静,可越是冷静就越是觉得不得不发。夏伟凯整天都闷闷的,有点心不在焉,有几次说话都答非所问。柳依依并不怨他,相反,她在怨自己,怀着真诚的内疚怨自己。自己应该让他高兴,那是一种责任。他这么不高兴,是自己没有尽到责任。
柳依依整天都在调整自己的心情,等待着夜晚的到来。吃了晚饭,回宿舍去拿换洗的衣服,洗澡时她细细地抚摸着自己,悠缓地,爱惜地,有点感伤,也有点怜悯。冷水流了下来,有一种穿透性的力量,要渗到皮肤中去似的。她用沐浴露,这是她刚才特地买来的。虽然旧的还没有用完,但她还是买了一瓶。她喜欢完美,在这个时候更渴望完美。可惜没有仪式,只能到以后再补了。在把龙头关上的那一瞬间,她感到了一种静,溅水的声音停止后的静。两年了,她从来没有在宿舍中听到过这样一种静。她闭了眼体会了一下,静中什么都没有,可又包蕴着一切。这静是近切的、遥远的,热情的、忧郁的,感性的、理智的,现实的、来世的。静中有一些东西浮了上来,又有一些东西沉了下去。柳依依有点承受不了似的,泪水在眼眶中涌动。在沐浴露中她感到了自己的美好,青春的美好。她洗得特别仔细,把身上每一个部位都反复搓揉了,有一种告别的意味。明天的柳依依就不是今天的柳依依了,她想。忽然,自己也没料到,她轻轻笑了一声,又笑了几声,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豁然开朗。
在宿舍门口,柳依依听见电话铃在响,跑过去想接,又一想如果是薛经理找苗小慧的,自己该怎么说?犹豫了一下,铃声停了。这时苗小慧和樊吉从外面吃了饭回来,苗小慧说:“依依你到哪里去了?昨天到今天,你家里一直在找你。”柳依依说:“对不起啊。我昨天做……那个什么去了。”苗小慧嘻嘻笑说:“依依做……做那个什么去了。是吧,樊吉?”柳依依说:“谁做了?谁做了?别人做没做我不知道,”她瞟樊吉一眼,“我是没做的,向党保证。”苗小慧说:“你急什么,谁说你做了什么?她什么都没做,是吧,樊吉?”
柳依依拨了家里的电话,妈妈劈头一句就问:“依依你昨晚到哪里去了?”柳依依心里一跳,想着自己并没怎么样,便理直气壮说:“到同学那里去了。”妈妈说:“哪个同学?”柳依依想说一个老乡的名字,又想起她是去过自己家的,万一妈妈不顾脸面去追问呢?于是就说了班上一个女孩的名字:“张秀菊。”妈妈说:“是男的还是女的?”柳依依说:“妈呀,你自己看嘛。”妈妈说:“自己有床睡到别人床上干什么?你女孩不要乱睡床啊,睡错了地方没你的好果子吃,我看几十年看得多了。”柳依依说:“妈呀,人家跟别人去说说话嘛。”妈妈马上说:“说说话?跟苗小慧不能说话?”柳依依被问住了,苗小慧凑在她身边说:“张秀菊失恋了。”柳依依马上说:“张秀菊失恋了,想找个人说说。”妈妈停了一会儿没做声,松了口气似的说:“依依呀,你爸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你活的,你知道你爸爸的心病,你不要气死他,让他再工作几年。”放了电话,柳依依说:“昨天半夜吵你们了,今天还要吵,她要我跟你说我爸病了,要随时联系。”苗小慧说:“你有个好妈妈呢。”樊吉说:“你妈妈把你当孩子管?”
他们走了,柳依依在灯下发呆,若有所失。过一会儿又觉得这样也好,就这么跟夏伟凯说,半夜还要接电话,不怨自己。她打电话把事情跟夏伟凯说了,夏伟凯说:“这不是问题,我到你那里去,反正也没别人。”柳依依说:“楼下有管门的呢,这里是女生宿舍。”他说:“苗小慧的那个什么人进得来,我就进不来?”没多久夏伟凯真上来了。柳依依说:“你怎么进来的?幸亏不是贼,是贼怎么办?”他说:“只有你家里把我当贼。”她说:“那你的意思你不是贼?”他笑了说:“那所有的男人都是贼。他是男人,你要他不做坏事,那不可能,因为他是男人啊!”柳依依说:“是男人也算理由啊,听不懂。凯呀,你看我家里都这样了,你就晚一点吧。”他说:“已经太晚了,太晚了,你去问问,有几个人半年了还这么一尘不染?都什么年代了!不正常啊!都是人啊!”他弯了腰拍了拍身上,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听听,肉做的呢,听听,这是铁的声音吗?我错就错在这身子骨是肉做的,肉呢。”
柳依依看他那神态,忍不住笑了说:“别肉肉肉的,好像那点肉啊肉有多么神圣。”夏伟凯皱着眉叹气:“为什么不?自然法则。如果我三十岁结婚,你要我等到三十岁你二十七岁,那人道吗?对你自己也太残酷了吧。不要说等七年,等七天对我也是一个考验。”柳依依觉得又被逼到角落了,无处逃跑了,说:“你看我家里……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