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周末的清晨,柳依依下楼去买卫生巾。半夜里好事来了,这在以前是一件令她烦恼的事,现在却很盼望,晚一天都很紧张。她这才省悟了为什么大家都叫这为“好事”,的确是一件好事啊。
上楼的时候碰见女房东,问她是不是一起去爬山?秦一星曾交代过,不要跟周围的人来往,可别人已经提出来了,不好意思拒绝,就说:“等我洗把脸。”到厕所里换了纸,就跟房东去爬山。两人在山上说些闲话,房东又问她在哪里上班,柳依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说了又后悔,怎么就不会说个虚拟的单位?房东又问她几个问题,她回答得很含混,回答之后就说:“山上的空气真的很好。”两人就讨论树林里有多少负离子,对身体有怎样的好处。下山的时候房东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他在这里已经租了几年了。”柳依依听得真切,却装着没听见,又去说天气。回到房里,柳依依把房里的东西翻找了一遍,在纸盒的底层看到了两只乳罩,在抽屉的深处摸出了几瓶没有用完的化妆品,还有一本《女友》杂志。柳依依倒吸一口气,一种凉意从脚底慢慢地浮上来,浮上来。她傻傻地盯着桌上的这几样东西,心里想哭,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阴谋。她在桌前坐下,身上说不明白的什么地方在隐隐地痛。她走到阳台上,胸口顶着窗台,用力,再用力,想用这一种痛抵抗那一种痛。风吹在脸上,暖暖的,是初夏的风,没有了春天的那一种湿润。窗外的橘子有乒乓球大小了,在阳光下发出一种青色的光泽。柳依依对着窗外喃喃地说了几句,却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一直等到天黑,秦一星总算来了。柳依依侧卧在床上,不理他。他说:“我是来给你打饭的,我不来,你自己又不去吃。”发现柳依依情绪不对,把她的身体用力扳过来说:“又怎么了?”柳依依甩开他的手,把身子扭回去,脸仍对着墙。如此反复几次,秦一星说:“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以后在这里呆久点好吗?”柳依依忍不住跳起来把纸盒打开,对那两个乳罩努着嘴说:“这是什么?”秦一星哈哈笑了说:“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我朋友他也有女朋友吧。”柳依依看他笑得坦然,心中疑惑,是不是房东的信息错了?她说:“你再编,再编,你反正会讲故事,家里这里两边讲。你朋友?你朋友名叫秦一星。”秦一星脸色沉了一下,马上又笑起来说:“哪只苍蝇对你放了一个臭虫屁?”又说:“何必认那个真呢,我也没跟你认真。我从认识你那天开始对得起你,就是对得起你了。要说故事,大家都认起真来,就没完没了,谁都没完没了,嘿嘿。”柳依依被他嘿得心里发冷,扯了毯子蒙了头想不说话,可不知怎么一来,又把毯子甩开说:“谁像你?我不像你!”秦一星说:“你哪点不像我?”柳依依怔住了,是的,自己跟他有什么不同?谁叫自己不但有故事,而且这么快就跑到他床上来了呢?既然如此,就说不得真纯,摆不起架子。也许,真的就是自己想错了,把自己定位定错了,以为自己是认真的,因此有权利要求,其实是没有的。事到如今,再怎么讲,也不可能讲清楚了。柳依依觉得委屈,但又无话可说,呜呜地哭了。
秦一星也不劝她,抓着她一只手,在手心轻轻搔一搔。柳依依把手抽回来,他再一次抓住,又轻轻搔一搔。这样反复几次,柳依依任他抓着,仍旧呜呜地哭。秦一星的指头在她手心缓缓地蠕动,那微痒一点一点渗到她心里去。秦一星说:“哭够了吧?”柳依依说:“没哭够!”又呜呜地哭。秦一星背靠床上坐着,把柳依依的头搬到自己大腿上说:“你慢慢哭,哭够了告诉我一声。”柳依依用力拧他的大腿说:“没良心没良心!”秦一星痛得哇哇叫,柳依依就松了手说:“你让我感到害怕,不敢想。”秦一星说:“不敢想就别想。谁都有个过去,大家都那么仔细地想起来,那就别走到一起,远远地对望一眼算了。那可能吗?这是上帝设计的程序,谁有力量跟上帝作对,谁?水至清则无鱼,除非你能永远一个人呆着。大家只好糊涂一点。重要的不是昨天,而是今天。”柳依依觉得这话有道理,又没有道理,说:“你不要这么顺手一抹就把大家都抹平了,过去和过去是不一样的!”秦一星说:“有什么不一样?”柳依依被问住了,真的,有什么不一样?能说自己的过去很纯洁,别人的过去很肮脏吗?柳依依觉得应该有个界线,可就是说不清界线在哪里。她满心委屈,又一次呜呜地哭起来。秦一星说:“哭够了,哭够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哭够了。”柳依依说:“哭没哭够我自己不知道?我还要哭!我还要哭!”就不哭了。秦一星拿饭盒去楼下打了饭上来,说:“乖,吃饭啊。我非走不可了,我的时间是刚性的,说走就得走。桌子上有点东西,你看一看啊。”摸一摸她的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