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春天,桃花寨开寨了。

今年的桃花开得特别的火爆、热烈。野桃花在半山坡上,清雅而舒逸,自然点缀,随心所欲。有的从松柏丛中探身而出,窃语私笑,在高大的松柏间乖巧而不安分;有些家族纵横相接,嫣然开去,场面阔大而花事繁盈;有的单调到一枝,稀疏的花朵淡然清逸,从下到上由繁而疏由浓而淡,展露出色彩不明显的层次和季节不自由的拘谨。依着寨子的家桃,老树含苞,色润而裹,星星点点的抱成团,红可敌樱;新树打头,色飞而放,浓艳透射。更有一些幼树,赶不上新树的趟儿,又熬不过老树的慵懒,不紧不慢地或把一朵两朵的花开成一种欢悦的孤独或把一颗两颗红晕晕的蕾守成一种老道的愚钝。李花也耐不住田间的融雪化去以后的本分,簇簇累累地把枝头压得低沉下去,给土地一些感恩的礼数;樱花只有在一些高枝处还残留一脉脉洁丽的余香,让那些伸张开去的嫩叶和叶片下才刚刚成型的樱桃展露出季节中带酸的甜美。

寨的前面是一个大型的广场,广场用清一色的青石板铺就,由加了红锈的水泥勾了缝,让水泥变成泥土的色调。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大型的火塘,铜铸的三角架,雄壮而沉稳。广场的上方是大型的主席台,铺着红地毯,背景布上有桃花寨隐约的暗图,黑白之中轻轻地飘动薄美的白云,上面用羌绣绣出“三江县桃花寨旅游开寨仪式”几个红色的大字。

昨晚下了一些零星的春雨,给桃花寨増添了湿润和清新,河谷的风清爽地滑过寨碉,让寨子显出更加的古朴,驻留在桃花间的那些雨滴,晶莹地被风吹落,化成一些游丝似的水线飘洒在空气中,只有已过的风和已过的雨才让这个春天带上更加深艳的色彩。

两位释比老人头戴猴头帽,站在广场的入口处,为每一个来宾洒几滴吉祥水,为他们颂念几句平安语,然后敲几下羊皮鼓,摇动手上的法器。广场上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乡上的领导和县上的领导在那里指挥,胸前挂着牌子,指手画脚地忙这忙那。

一长列小车驶入禹王乡政府的大坝子内,后面是十多辆中巴车,大客车鱼贯而来,上面走下来很多已戴了胸花的贵宾。等人们下完以后,马市长、丁书记、余县长、二先生等人走在前,其余人簇拥着他们浩浩荡荡地进入会场。所有的人都自觉地鼓掌,羊皮鼓队夹成一条狭窄的迎宾礼道,用很有节奏的鼓点欢迎贵宾的到来。

十点整,余县长宣布仪式正式开始。

鞭炮声响彻桃花寨的里里外外,羊皮鼓敲出整齐的节律,盖过了鞭炮声。

丁书记致词,二先生发言,旅行社表态,马市长讲话。讲话以后,便是表演。首先请二先生给大家开坛祝酒。

二先生虽已年过古稀,却精神饱满,神情飞扬,步伐沉稳,一点不像年近八十的人。只见他抽出酒杆向天一挥,再向地一挥,向全场一挥,然后用一口流利的民族话感谢了天神木比塔,感谢了始祖神木姐珠与燃比娃,再感谢各路神仙,各路贵宾,各个旅行社,然后再感谢开满桃花的寨神,并祝桃花寨吉祥幸福。说完以后,他深深地向大家鞠躬,然后请马市长与他共饮咂酒,畅享快乐!

贵宾巡饮以后,两百人的羊皮鼓队哗啦啦地涌入广场。咚咚咚……鼓点由慢到快,由弱到强,鼓手们迈着下蹲的脚步,弯曲的腰身,高昂着头,哈哈哈地吼着,和鼓声汇成雄壮的和声,震撼了桃花寨。人们为他们的吼声、鼓声鼓掌,吹口哨,呐喊,就连主席台上的人都不得不起身向他们致敬。鼓手们无声地退去了,却传来了《花儿纳吉》的对唱,声音把人们带到高碉上,碉上的姑娘,花枝招展地依着窗棂,几分娇羞又几多情爱地唱道:“大河流水小河哟清哟花儿纳吉,不知小河儿吉哟有多深哟吉吉儿啥。”

另一矮碉上的小伙子却头缠白头帕,身穿羊皮褂子,一往情深地望着窗里的姑娘,野性而放荡地对唱:“丢个石头试深哟浅哟花儿纳吉,唱支山歌儿哟试妹哟心哟吉吉儿啥。”

姑娘小伙子们还在忘情地对唱。

人们顿时又被这样的爱情场景所感染,特别是那些旅行社的贵宾更是为此来到碉楼下拍照摄像。

歌声如雾而散,却又从靠近主席台的屋顶上传来了丝丝缕缕,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口弦声,一群姑娘双手弹奏着香口上的口弦很艺术地对视着,边弹边在屋顶上转悠,围腰和后面的飘带被她们夸张的动作撩起,把个屋顶都遮住了,把寨子都带动得飞了起来。

人们再次回到广场时,广场上已是锅庄的海洋了,那些婆婆大娘,老头小伙,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自发地把手牵到了一起,男人们总是走在前面,女人们总是跟着,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