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毛边纸船坞(第3/7页)

辛开溜自打用一篮煤,从唐汉成那儿换来一匹马,进山就骑马了。他当年换来的马鞭,也派上用场了。往年他在深山烧炭,回来的次数不多,可这个冬天他频频下山。他脸上的皱纹深了,嵌着炭灰,腰也弯了下来。而他骑着的马,被他使唤得不轻,也是灰呛呛的。每次回来,他先奔向南市场,把驮回的炭,在火锅店卖掉,然后采买吃食。烧饼,煎饼,酱牛肉和鱼干,是他的最爱。他让单四嫂将煎饼给他一张张叠好了,说是吃时方便;让烧饼铺给他烙豆沙饼。辛开溜以卖炭和卖草药为生,赚不了大钱,但他手头从没紧过,尤其是近年来,他喝的酒,上了一个档次。人们猜测,他有神秘的来钱渠道。人们见他带进山中的吃食,量比往年大,而且食物的口味有改变,比如原来他只吃椒盐烧饼,现在钟情豆沙馅的,以前他喜欢辣味鱼干,现在则不要加辣椒的,以此判断他在深山里多养了一口人,那个人应该是辛欣来!因这小子怕辣,而且最爱吃豆沙馅烧饼了。辛欣来要是去烧饼铺,就着一碗豆腐脑,一口气能吃掉六个豆沙饼。

依照公安局发布的悬赏通告,人们捉到辛欣来,或是提供有价值的破案线索,会获得重金奖赏。龙盏镇人以前还想着逮他,发笔横财,可自打安雪儿怀了孕,绝大多数人都不想干这事了。只有派出所的人迫不得已,听到南市场业主议论辛开溜可能窝藏辛欣来,在他进山时,象征性地跟一程。他们不会跟到窑厂,怕归来迷路。因为辛开溜为了锻炼腿功,不走老路,年年在山间开辟新路,哪怕他今年得了匹马,也不让马走老路,而在无路的密林中穿行,是鄂伦春马的强项。不屈不挠跟踪辛开溜的,是陈美珍。知道他是哥哥的私生子后,她和陈家人一样,把辛欣来视作救命稻草。她无力亲自跟踪,便雇用了骑马善射的葛喜宝。葛喜宝虽说跛脚,但在马上,依然威风不减。这个冬天,红日客栈因为葛喜宝的缺席,失去好味道,生意清冷,刘小红见着陈美珍,马脸拉得更长了。不过她生气也没用,葛喜宝憎恨辛欣来,案发之初,他就充当了民间警察的角色,一有空闲,就去搜寻。

葛喜宝当厨子,常去北口辛家的屠宰场买肉食,与王秀满多有交道。他喜欢她的大度和善良。比如他买猪大肠,王秀满总是用筷子将肠子掏干净,用碱水洗了,才卖给他;他买猪头,她用喷灯把猪毛燎得光光溜溜的;他买五花肉,她总是少算二三两的钱。她说懂得舍,才会有得。知道葛喜宝没有女人,每到深秋,她都给葛小宝做条新棉裤送去。小孩子个头长得快,前一年的棉裤,穿着服服帖帖的,可转年就成了吊腿裤!若不做新的,会冻脚脖子。葛喜宝感激王秀满,逢年过节,总要买点东西送她。王秀满出事那天洗的猪肚,就是红日客栈要的。葛喜宝上门取时,还给她买了两斤苹果提去,结果他进了院子,看到的却是一颗滴血的人头!

绣娘离不开马,辛开溜则离不开狗。他进山时,总带着狗。他到龙盏镇后,前后养过六条狗。每条狗死去,都会被他剥皮,说是要留下它们的衣裳,然后再埋掉。因为这,人们说他血腥。他拿狗皮当褥子,当脚垫,当枕头,还拿它做帽子。他冬天戴的帽子,没有一顶不是狗皮做的。他的狗不论公母,也不管什么颜色,都叫一个名字“爱子”,那是他日本老婆的名字。所以他的狗跟他一样,除了在旧货节的集市上,平素是不受人待见的。辛开溜养过花狗、黑狗和黄狗,就是不养白狗。他常年烧炭,怕白狗跟着,给熏染成黑狗了。

辛开溜的狗不会繁衍后代,因为到了发情期,它们热情洋溢地寻找配偶时,总会遭到狗主人的排斥,他们不允许自家狗接触爱子们,辛开溜只好给公狗去势,给母狗做绝育术,断了它们的念想。所以落入他家的狗,在爱情上是不幸的。

辛开溜用一篮煤,从唐汉成手里换来的鄂伦春马,棕黑色。它正当壮年,鬃毛蓬松乌亮,力大无穷。辛开溜有马骑了,但他进出山林,依旧带着狗。现在跟着他的爱子,是条七岁的黄狗。没有马时,辛开溜进山,它勤勤恳恳地在前方开路。尤其冬季雪大时,爱子会在前方用四蹄为他拨开深雪。有了马后,它自在多了,可以在山里撒欢了。

葛喜宝跟踪辛开溜,骑乘的是匹枣红色蒙古马。它比鄂伦春马漂亮,但耐力却不如它。如果短途奔跑,鄂伦春马不是蒙古马的对手,可是长途奔袭,蒙古马就处于劣势了。葛喜宝跟着跟着,就会落后。往往是辛开溜到了窑厂一个多钟头了,葛喜宝才拍马赶到。辛开溜每次看到葛喜宝,只是抖抖山羊胡子,算是和他打招呼了。辛开溜住地窨子,葛喜宝在离他不远处,搭了个兽皮围子住。葛喜宝带来的食物和马草不足时,辛开溜会拿出自己的接济他。辛开溜白天烧炭,骑马遛狗,闲时剥点桦树皮,并无异常。到了晚上,他会邀葛喜宝一起喝酒,然后各自睡下。葛喜宝仔细察看了地窨子周围的林地,雪地上除了马蹄和狗的爪印,就是小鸟、灰鼠和野兔的兽迹。属于人类的足迹,只有他和辛开溜的。葛喜宝觉得跟踪辛开溜徒劳无益,便脱离他,扩大搜寻范围。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止一次在林中相遇,辛开溜不是下山卖炭,就是带着给养上山。葛喜宝发现,林间雪地上,到处是辛开溜的马和狗留下的蹄印,忽东忽西,忽南忽北的,好像他在走迷魂阵,葛喜宝把这一切,归咎于辛开溜不走老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