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以特定目的制作的假容器
捷豹在房门前缓缓停住,车门打开,免色首先下来。接着他绕到另一侧为真理惠和秋川笙子开门。又放倒副驾驶座靠背,让真理惠从后排座下来。女性们从捷豹下来后换乘自己的蓝色普锐斯。秋川笙子放下车窗,彬彬有礼地向免色致谢(真理惠当然脸朝一边佯作不知)。她们没有进来,直接回自己家去了。免色目送普锐斯背影从视野消失后,略一停顿,切换意识开关(大概),调整面部表情,而后朝我家门口走来。
“已经晚了,稍微打扰一会儿好吗?”他在门口客气地问我。
“好好,请进!反正也无事可干。”说着,把他让到里面。
我们在客厅落座。他坐在沙发上,我弓腰坐在对面骑士团长刚才坐的安乐椅上。椅子周围似乎还残留着他不无高亢的语声余韵。
“今天这个那个实在谢谢了!”免色说,“没少劳你帮忙。”
我说没做什么值得你感谢的事。实际也什么都没做。
免色说:“不过若没有你画的画,或者莫如说没有画那幅画的你的存在,这样的状况恐怕不会出现在我面前而不了了之,我和秋川真理惠应该不会有这么近地个人性见面机会。关于这件事,你起了好比扇子轴钉那样的作用。那样的立场,也许有违你的意愿……”
“有违意愿的事完全没有。”我说,“只要能对你有用,作为我比什么都高兴。只是,什么是偶然、什么是刻意,这方面的界线很难推断。不讳地说,心情不能说是多么愉快。”
免色就此思考,点头。“或许不能让你相信,并不是刻意写了这样的脚本。虽然不能说一切纯属偶然,但发生的事的大部分终究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你是说,在那种水到渠成的过程中我偶尔起了类似催化剂那样的作用?”我问。
“催化剂。是啊,也许不妨那么说。”
“不过老实说来,较之催化剂,总好像觉得自己成了‘特洛伊木马’。”
免色扬起脸,像看什么晃眼睛东西似的看我。“那是什么意思呢?”
“往木马空肚子里偷偷塞入一群武装的士兵,伪装成礼品运进敌方城内——就是那个希腊木马。以特定目的制作的假容器。”
免色约略花时间斟酌词语,而后说出口来:“就是说,我把你弄成特洛伊木马,巧妙利用了。是这个意思吧?为了接近秋川真理惠?”
“也许让你不快,但那样的感觉在我身上多多少少是有的。”
免色眯细眼睛,嘴角漾出笑意。
“是啊!的确,即使你那么想也奈何不得的地方恐怕也是有的。不过刚才也说了,事情大体是由偶然的累积推动的。推心置腹地说来,我对你怀有好意,个人的自然而然的好意。这一情形不会频繁发生,所以发生时我尽可能加以珍惜。我并没有为了一己之利而单方面利用你。我虽然在某一方面是利己主义者,但这个程度的礼仪我还是懂的。没有把你弄成特洛伊木马。请相信我!”
我觉得他说的似乎没有伪饰成分。
“那么,给那两个人看那幅画了?”我问,“书房里挂的你的肖像画?”
“嗯,那还用说,两个人是为这个专门去的嘛!她们看了那幅肖像画,十分心悦诚服。话虽这么说,可真理惠没有表达任何类似感想的什么。毕竟是沉默寡言的孩子。但是她为那幅画所强烈打动是毫无疑问的,这点看表情就一清二楚。她在画前站了很长时间,一直默默地看,一动不动。”
不过说实话,尽管几星期前刚刚画完,而现在却想不大起来自己到底画的什么画了。以往也每每如此,画完一幅而开始画下一幅时,上次画的就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只能想起朦朦胧胧的整体形象。唯独画那幅画时的手感作为身体性记忆留在身上。对于我具有重要意味的,比之作品本身,更是那种手感。
“两人好像在府上度过了相当长时间。”我说。
免色不无羞赧地歪起脖子。“看完肖像画,拿出简单的饭菜。饭后领她们看了房子,像是房舍观光似的。笙子女士似乎对房子有兴趣,结果不知不觉过去了很长时间。”
“两人对府上肯定很欣赏的吧?”
“笙子女士有可能。”免色说,“尤其对捷豹E-Type。但真理惠始终一言不发,估计不怎么欣赏。或者对房子什么毫无兴致也不一定。”
我想象可能毫无兴致。
“那时间里没能有同真理惠交谈的机会?”我问。
免色简洁地轻摇一下头:“交谈也顶多三言两语,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内容。就算我主动搭讪,也基本没有回应。”
对此我没有表达什么意见。因为那一场景想像起来如在眼前,没办法表达感想。免色对真理惠说什么也得不到像样的回应,无非时而口中嘟囔一两个含糊不清的单词罢了。她没有心思跟对方说话的时候,同她的交谈好比站在热浪灼人的空旷的沙漠正中用小勺子向周围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