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此其时也
“简单,杀了我即可!”骑士团长说。
“杀你?”我问。
“诸君模仿那幅《刺杀骑士团长》的画面,把我结果了就是。”
“你是说我用剑把你刺死?”
“是的,正巧我带着剑。以前也说了,这是砍下去就会出血的真正的剑。并非尺寸多么大的剑,但我也决不是尺寸多么大。足矣足矣!”
我站在床尾,目不转睛地盯视骑士团长。想说什么,却找不到应该说出口的话语,只管默默伫立。雨田具彦也依然躺在床上纹丝不动,脸朝向骑士团长那边。至于骑士团长进没进入他的眼睛,则无由确认。骑士团长能够选择使之看见自己形体的对象。
我终于开口问道:“就是说,我通过用那把剑把你杀死而得知秋川真理惠的所在?”
“不,准确说来不是那样。诸君在这里把我杀死,把我消除。由此引起的一系列反应在结果上把诸君领往那个少女的所在之处。”
我力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虽不清楚会是怎样的连锁反应,但事物能一如原来所料连锁起来吗?就算我杀了你,很多事情的发展也未必如愿以偿。而那一来,你的死可就是白死。”
骑士团长猛地扬起一侧眉梢看我。眉梢的扬起方式同电影《步步惊魂》(Point Blank )(1) 中的李·马文(Lee Marvin)十分相像,酷极了。倒是很难设想骑士团长会看过《步步惊魂》……
他说:“诸君所言极是。现实中事情未必连锁得那般巧妙。我所说的终不过是一种预测、一种推论,‘或许’可能过多。不过清楚说来,此外别无他法,无有挑挑拣拣的余地。”
“假定我杀了你,那是意味之于我的你 没了呢?还是意味着你从我面前永久消失了呢?”
“不错,之于诸君的我这个理念在那里气绝身亡。对于理念那是无数分之一的死。虽说如此,那也无疑是一个独立的死亡。”
“杀了一个理念,世界并不会因之有所改变吗?”
“啊,那还是要改变的。”说着,骑士团长又以李·马文风格陡然扬起一侧眉梢。“难道不是吗?设若抹除一个理念而世界也无有任何改变,那样的世界究竟有多大意义呢?那样的理念又有多大意义呢?”
“即使世界因之接受某种变更,你也还是认为我应该杀死你,是吧?”
“诸君把我从那个洞中放了出来。现在你必须把我杀死。否则环闭不上。打开的环一定要在哪里闭合。舍此无有选项。”
我向躺在床上的雨田具彦投去目光。他的视线似乎仍笔直地对着坐在椅子上的骑士团长那边。
“雨田先生能看见那里的你吗?”
“啊,应该逐渐看见了的。”骑士团长说,“我们的声音也会渐渐传入耳中,意思也将很快得以理解——他正在拼命集结剩在最后的体力和智力。”
“他要在那幅《刺杀骑士团长》中画什么呢?”
“那不应该问我,而应该先直接问他本人吧!”骑士团长说,“毕竟难得面对作者。”
我返回刚才坐的椅子,同躺在床上的他面对面说道:“雨田先生,我在阁楼里发现了你藏的画。一定是你藏的吧?看那严严实实的包装,你好像不愿意让谁看见那幅画。而我把画打开了。或许你心生不快,但好奇心是克制不住的。并且,在发现《刺杀骑士团长》这幅绝好的画作之后,眼睛就再也无法从画上移开了。画实在太妙了!理应成为你的代表作之一。而眼下知道那幅画的存在的,唯独我一个人。就连政彦君也没给看。此外只有秋川真理惠那个十三岁女孩见过那幅画。而她从昨天开始下落不明。”
骑士团长这时扬起手来制止我:“最好先说到这里,让他休息休息。现在他有限的大脑,一下子进不去很多东西。”
我缄口观察片刻雨田具彦的表现。我无从判断我说的话能有多少进入他的意识。他的脸上依然没有浮现出任何表情。但细看眼睛深处,看得出那里有和刚才同样的光源。那是犹如掉入深水泉底的小而锋利的刃器的光闪。
我一字一句地继续缓缓说道:“问题是,你是为了什么画那幅画的。那幅画同你过去画的一系列日本画相比,无论题材、构图还是画风都大不一样。我觉得那幅画好像含有某种深不可测的个人情思。那幅画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谁把谁杀了呢?骑士团长到底是谁呢?杀人者唐璜是谁呢?还有,左下角从地下探出脸的满腮胡须的长脸奇妙男子究竟是什么呢?”
骑士团长再度扬手制止我。我闭住嘴巴。
“问话就此为止吧!”他说,“问话渗入此人的意识,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他能回答问话吗?还剩有足够的气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