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我和秋川真理惠共有一个秘密。那恐怕是这个世界上唯独我们两人共有的重大秘密。我把自己在地下世界所体验的一五一十讲给了她听,她把自己在免色家中体验的一切原原本本讲给了我听。我们还把《刺杀骑士团长》和《白色斯巴鲁男子》两幅画牢牢包好藏进雨田具彦家的阁楼——知道此事的,这个世界上仅仅我们两人。当然猫头鹰知道。但猫头鹰什么也不说,在沉默中将秘密吞进肚去,如此而已。

真理惠时不时来我家玩(她瞒着姑母,通过秘密通道偷偷来的)。我们脸对脸地沿着时间序列巨细无遗地仔细探讨,力图在这两个同时进行的体验之间找出某个同类项。

本来担心秋川笙子会不会对真理惠失踪的四天和我“去远处旅行”的三天两相一致这点怀有什么疑念,但那东西似乎全然没浮现在她的脑海。而且无需说,警察也没关注这一事实。他们不晓得“秘密通道”的存在,我所住的房子不外乎“同一山梁的另一侧”而已。我未被视为“附近的人”,因而警察没来我这里听取情况。看来秋川笙子没有把她当我的绘画模特一事讲给警察。大概她不认为这是所需信息。假如警察把真理惠去向不明的时间同我不见踪影的时间重合起来,我有可能被置于不无微妙的立场。

我终究未能完成秋川真理惠的肖像画。因为几近完成状态,所以只要最后加工一下即可。但我害怕画完成时可能出现的事态。一旦使之完成,免色必然千方百计把画弄到手。无论免色怎么表示,我都可想而知。而作为我,不想把秋川真理惠的肖像画交到免色手里。不能把画送进他的“神殿”。那里有可能含有危险的东西。这样,画最后无果而终。但真理惠非常中意这幅画(她说“画恰如其分地表现了我现在的想法”),提出如果可能,想把画留在自己手头。我高兴地把这幅未完成的肖像画献给了她(三幅素描也一并如约附上)。她说画未完成反倒好。

“画未完成,就像我本身永远处于未完成状态,岂不很妙?”真理惠说。

“拥有完成的人生的人哪里都没有的。所有人都是永未完成的存在。”

“免色先生也是?”真理惠问,“那个人看上去好像早已完成了……”

“即使免色先生怕也未完成。”我说。

免色根本算不上已完成的人,这是我的看法。唯其如此,他才每天夜晚用高性能双筒望远镜向山谷对面持续寻求秋川真理惠的身姿。他不能不那样做。他通过怀有这个秘密而巧妙调控这个世界中自己这一存在的平衡。对于免色来说,那恐怕类似走钢丝的杂技演员手中的长杆。

真理惠当然知道免色用双筒望远镜观察自己家的内部。但这件事她没有向(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挑明,对姑母也没有明说。免色为什么必须那样做的原因,她至今也不明了。尽管不明了,但她已没有了刨根问底的心情。她只是再也不想拉开自己房间的窗帘而已。晒得褪色的橙色窗帘总是拉得严严的。夜里换衣服的时候,总是注意关掉房间里的灯。至于家中除此以外的部分,即使被日常性偷窥,她也不怎么介意。莫如说意识到自己被观察反倒以此为乐。或者单单自己知道此事 这点对真理惠别有意味亦未可知。

据真理惠的说法,秋川笙子同免色的交往似乎持续下来。每星期她开车去免色家一两次。每次都好像有性关系(真理惠加以委婉表达)。虽然姑母不告诉去哪里,但真理惠当然对姑母的去处心知肚明。回家时年轻姑母脸上比平时血色好了。不管怎样,不管免色心中存在怎样一种特殊空间——真理惠都没有手段阻止秋川笙子同免色持续交往。只能任凭两人随意走两人的路。真理惠所希望的,是两人的关系的发展尽可能别把自己卷进去,让自己得以保持独立于那个漩涡的位置。

但那怕是有难度的——这是我的看法——早早晚晚、多多少少,真理惠必然会在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时间里被卷入漩涡之中,从相距较远的周边很快向不折不扣的中心接近。免色应该是在把真理惠放在心里的基础上推进同秋川笙子的关系的。说到底,有此企图也好没有也好,反正他都不能不那样做。那也才成其为他这个人。况且,纵然无此打算,在结果上搓合两人的也是我。他和秋川笙子最初是在这个家中见面的。那是免色所追求的。在把自己追求的东西搞到手这方面,免色无论如何都是老手。

往下免色打算如何处理衣帽间里一系列5码的连衣裙和皮鞋呢?真理惠无由得知。但她猜想那些往日恋人的衣服恐怕将永远珍藏和保管在那里或其他什么地方。无论他同秋川笙子以后发展成怎样的关系,免色都不可能把那些衣服扔掉或烧掉。这是因为,那一系列衣服已经成了他精神的一部分。那是理应被祭祀在他的“神殿”的物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