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菊残霜枝 2

这天早上,姚佩佩一觉睡过了头。等到姑妈拎着一兜桃子从早市上回来,把她叫醒,已经十点一刻了。姑妈见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看了看墙上的钟,劝她道:“都这辰光了,你再洗洗弄弄,赶到单位,也快要吃中饭了。不如上午就别去了,你来帮我搭把手,我们今天包馄饨。”

姚佩佩想了想,一脸苦笑:“不行啊,昨天才刚刚宣布了新的作息制度和工作条例,无故旷工,可是要开除的呀!”

“那你就到楼底下老孙头那儿,给单位打个电话,就说生病了。要不,我去替你打?”

“算了,还是我去吧。”

姚佩佩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下楼去了。她们家的隔壁就是县肉联厂,传达室的孙老头那儿有一台电话机,附近的居民要是有个什么急事,都去他那儿借电话用。这孙老头的脾气阴晴不定,让人琢磨不透。有时让打,有时不让打,全看他高兴不高兴。他要是不高兴起来,就是你家房子着了火,他那电话机也不准你摸一下。久而久之,弄得街坊邻居都有些怕他。姑父升了副校长之后,姑妈常常用孙老头的例子来开导他:“有官做,也要会做,你看那孙老头,什么官儿都不是,只管一部破电话,也混得人五人六的,谁见了他不都巴巴的……”

姚佩佩怯怯地给县委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杨福妹表现出来的热情令她感到十分意外。她一会儿“小姚,”一会儿“佩佩”,叫得挺亲热的,可姚佩佩心里还是挺别扭的。杨主任听说她身体不舒服,便关切地问她生了什么病,头上有没有热度,有没有请大夫来看过。她还特意介绍了一济治疗拉肚子的偏方,说是将车前子挖出来洗净,和芦根一起煎水喝。最后杨福妹笑道:

“佩佩同志,这几天大家都舍生忘死,啊,奋战在抗洪救灾第一线。涌现出一大批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啊,你在县医院的表现也是有目共睹的嘛!很多同志向我反映,你虽说在救死扶伤的过程中累得昏了过去,却还是轻伤不下火线,这是什么精神?啊,这是无私的、彻底的

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值得我们大家好好学习。你在抗洪斗争中累倒了,就在家中好好休息,上午的会你就不用参加了。不过呢,下午两点,我们还有一个重要的会,啊,你能不能带病坚持一下?喂喂……”

杨福妹在电话中说个没完,好不容易才放下电话。姚佩佩向孙老头道了谢,正要走,忽听得孙老头嘿嘿一笑。孙老头盘腿坐在凉席上,正用指甲抠着脚板底的老皮,他那老鼠般又小又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笑道:

“小姚,听说今年新鲜的桃子已经上市啦?”

佩佩心里想:一定是他刚才看见姑妈买了一兜桃子进门,才故意琢磨出这句话来,启发她。她赶紧回到家中,捡大的挑了三五个桃子,给他送了过去。

吃过中饭,姚佩佩骑着自行车去县里上班。太阳火辣辣的,洪水刚退,地上仍不时可以看到晒得发臭的小鱼和泥鳅。她刚骑到巷子口,迎面就碰见了两个穿灰色短袖制服的陌生人。两个人都戴着眼镜,衣兜里都插着钢笔,手里都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公文包。姚佩佩再仔细一瞧,这两人的长相竟然也有几分相似,心里觉得有些滑稽,忍不住就多看了他们一眼。这一看,其中的一个陌生人一把抓住她的自行车笼头,笑着问道:“同志,请问这儿是大爸爸巷吗?”

“是啊。”

“有一个名叫卜永顺的人是不是住在这里?”

佩佩一听他们要找卜永顺,笑了起来:原来是找姑父。她朝巷子里指了指:“你们从这巷子一直走到头,往左拐,看见一棵大香椿树,就再往右,就可以看见肉联厂的大门了。我家,不,他家,就住在肉联厂的隔壁。”

两个人同时露齿一笑,道了声谢,挺着胖胖的肚子,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了。

姚佩佩来到县委大院门口,看了看表,已经迟到了五六分钟。她看见司机小王拎着一只铁皮铅桶,手里拿一块抹布,正在擦他的吉普车。在吉普车旁边,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窗户上遮着一层白色的纱幔,车身满是泥迹。传达室的老常也在那儿帮忙,他手里捏着一根棍子,正要把轮胎上厚厚的干泥巴捅下来。

自从他收到小王的情书之后,姚佩佩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小王也像是变了个人,脸上多了一层阴郁之气,成天没精打采的。人比原来也更瘦了,嘴边留了一撮黑笃笃的小胡子。小王的胆子太小了,人也腼腆,有时候在路上碰见姚佩佩,自己脸一红,就像做贼似的,一个人远远地绕开了。到了后来,弄得姚佩佩也有了一种负罪感:本来是两个好朋友,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可给那羊杂碎一搅,反而弄得像个仇人似的,心里不免有些伤感。有时候也想到给他写封信,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因此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