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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用的父亲张景福,在当地是个小有名气的人,三个儿子仨闺女都不是善茬,人称“三英三秀”,没人敢惹。家里人多,吃饭的嘴多,各个都如狼似虎,日子过得很艰难。张大用的亲生母亲是被他爹活活打死的,是因为那女人忌妒,爱唠叨,不能容忍张景福在外面时不常地换女人。
张大用们的妈心口挨了张景福一脚,窝在门后头一口气没上来,当时就过去了。她的儿女们对母亲的走也未显出怎样的悲哀,只是没出一个礼拜,与父亲相好的女人便被剥得精光,嘴里塞着脏布,高高地吊在村中央的槐树上。严冬天气,那女人浑身冻得青紫,从树上摘下来时只剩了一口气。没人说得出是谁干的,连当事者也说不出。
“三英三秀”将这个活做得滴水不漏。
张景福成了老光棍,也再没有女人敢近他的身。
这时候,高走进了张家。儿女们对这个迷迷糊糊的女人采取了暂时不管不问的政策,但他们绝不承认她就是“妈”。他们让她住在牲口棚里,白天干活,晚上只有张景福“用”她的时候才临时调进屋里。对张景福来说,她只是个泄欲的工具,对孩子们来说,她是个廉价的劳力。包括张景福在内,谁都可以打她,谁都可以理所当然地支使她。高为他们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在张家的几年中,没有一个孩子叫过她一声“妈”。
高的脑子越发混沌,她有收集破鞋的嗜好,捡来了,洗干净,挂在脖子上为这个,她着实挨了张家不少打。
高在靠山屯,在野猪宕那边的名声太大,人们在高的片言只语中终于知道了她的来历,于是,这家人将她看得更紧,虐待更甚,他们不允许她走出家门,不允许她在外人跟前露面,将她视为一块脏抹布,用过后永远塞在不见人的角落里。他扪认为,这是张家的奇耻大辱,是张家人对外永远不能言说的痛,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初比这个姓高的女人走进这个院落本身就是大错而特错。
但是他们不能将她赶出家门,毕竟,张景福还要时常地利用她。
改革开放,张家的“三英三秀”变成了“三龙三凤”,这是会借风势,能腾5驾雾的一群精英,张家人开发廊,办歌厅,建工厂,在南大地真正地成了气候。张景福也人五人六地成了老爷子。
成了老爷子的张景福整天想的是如何一脚踢开丑陋不堪的高,虽然没了当年的精气神,他还是希望像当年一脚踢死前妻那样,一脚踢死高,现在他一刻也见不得这个女人,见不得她的衰老和丑陋。他常常朝着高的胸口使劲踹,一次次将高踢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可是这个高似乎很有承受力,她不言不语地总是活着,总是不死。她从地上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张景福,这让张景福不能忍受,他觉得眼前站立的不是“军妓”,而是魔鬼。
他大叫一声,将她再次踹倒。
这些,都在他的儿女们的注视下进行。
最终倒下的不是高,是张景福,脑满肠肥的老太爷,虽然年龄不高,却终于架不住高脂肪、高胆固醇、高糖的夹击,一头栽在炕沿下边,也算是善终。丧事还没有办完,兄弟姐妹们就商量着将高“请”出张家,他们没有仟何义务赡养这个外来的、毫无血缘关系的老女人,更何况还是个妓女。高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再待不长了,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浑身是病,再没精神朝前走了,那个遥远的尚村啊,可望而不可即……
这时候,南大地来了山田修子,她是从野猪宕寻来的。精明的张家兄妹很快摸清了东洋女人的目的,他们向山田修子宣布,张高氏是他们的母亲,是他们一直敬爱着的母亲,虽然不是亲生,但是张高氏和他们的父亲的爱情是不容置疑的。
张家和日本人的谈判代表是张大用,张大用的背后有着一群挂得下,和挂上的亲戚。
自山田修子到来,高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张高氏,冠以“张”姓,是她得到这个家族认可的标志。有人管她叫“妈”了,叫得亲切而毫不含糊。而高不理解“妈”的含义,她并不因这个词汇在她身上的使用而激动而幸福,她漠然地看着围绕着自己团团转的入们,这些人越亲热,她越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