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马锐,能不能劳驾你跑一趟?”马林生下班回家便疲惫不堪地倒在沙发上,声音虚弱地对儿子说,“我今天不舒服,想吃点‘天源酱园’的咸菜,自己又懒得动。”
“可以。”马锐懒洋洋地站起来,摘下网兜,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钱,走到门口换鞋,“我伺候您,想吃什么尽管说话。”
“谢谢啊。”马林生把自己放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微微呻吟。
马锐出了门,丁零当啷地把自行车推出院子,一路铃声地走远了。
马林生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精神抖擞,像只大型猫科动物,双眼灼亮地蹑手蹑脚直扑里屋。
他来到儿子的三屉桌旁,先拖过书包,把里边的课本、作业簿一摞摞掏出,飞快地检索,挑出两本包着书皮儿的小说,坐下仔细翻阅。
那是两本不同套的武侠小说,讲的尽是除暴安良的英雄壮举,他看了几页便没兴趣再往下看了。撂下书又掀开铅笔盒,看了一眼将其盖上。
他低头逐个去拉抽屉,两个没上锁的里边净是些儿子小时候玩剩的破烂儿,玻璃弹球、旧电池、坏钢笔,还有一些废日历和明信片。他拿出一副到电影院看立体电影发的纸板墨镜戴在眼睛上东张西望,然后摘下放回抽屉。又拿出一个上弦的玩具电话,拧了拧弦放在桌上,一按键子“铃——”电话铃清脆地响了起来,他摘下话筒放在耳边,严肃、声音浑厚地说:“喂喂,我是老马呀。”随后把话筒放回机座。他发现这部玩具电话是个存钱匣子,里面有些钢镚儿,便捧起晃了晃倾听里面的硬币发出的稀里哗啦声,又闭起一只眼从投币孔往里窥探。玩了半天,才去拉那只上了锁的抽屉。
上了锁的抽屉没有钥匙除非撬锁。
他四处乱翻找钥匙,找了几把钥匙逐一去捅锁眼儿,不是完全插不进去就是插进去转不动,他气恼地把钥匙扔了一桌面。
他到外屋找来一截铁丝,弯了弯,伸进锁眼拨弄,徒劳地使了半天劲儿仍无法打开。
“中国这锁怎么都做得这么结实!”
他扔掉铁丝愤愤地骂了一句。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像个一无所获的小特务不死心地环顾四周,看还有哪儿遗漏未搜的。
他看到儿子挂在门后的一件夹克衫,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伸手就往兜里掏。
这时,他警觉地听到身后有响动,惊恐回头,见儿子正拎着一网兜瓶瓶罐罐的咸菜冷峻地看着他。
那场面真是尴尬极了,他的一只手还深深地插在儿子衣裳的口袋里,活像一个小偷在掏包时被事主当场擒住——连手都没来得及拔出来。
他脸红了,红得像国旗的颜色,“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十足的不打自招嘛!
“嫌我回来快了?”儿子扫了眼扔了一桌子的玩具,“玩得挺过瘾,忘了时间了吧?”
“我……”
“手快拔出来吧,那姿势真不好看。”
马林生一脸羞愧地把手缩回来,看了看手里攥着的东西:一点零钱,两块口香糖,几团废纸,又放回儿子夹克衫的口袋。
“什么时候学会的这手?这是第几次了?”
“头一回,我发誓这是……”马林生倏地发现这么回答有误,这不是在派出所,而且……连羞愧、脸红也不应该。他沉下脸,作庄重负责状:
“怎么啦,爸爸检查一下你的东西不行吗?我想看看你是否还在偷偷买烟抽……”
“我要是你我就编掏你兜是为了帮你洗衣服。”
“哪个掏你兜了?不要讲那么难听嘛。”
谎言既已戳穿,索性公开进行,以示目的的光明正大和原本有恃无恐。
马林生走到桌前大模大样地坐下,又翻了翻那些已被他检查过的东西,伸手向儿子:
“把这个抽屉的钥匙给我,我要检查里边的东西。”
“马林生,你知不知道有人权这一说?”
“不知道!”马林生干脆地回答,“我只知道我对你有责任,有监督、有教养你的责任!你有什么?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包括你的生命!人权?你还少扯这个!从法律上说,你还属于对自己的行为没有能力负责,跟精神病区别不大的那类人。你干了坏事,责任还得我替你承担,不管你行吗?”
他还越说越来劲儿,越说越振奋,越说越理直气壮了。
“把钥匙拿来——我在行使我的职权。”
“我干什么坏事了?”
“我正在调查,同时也是防患于未然。”
“马林生,今天你不把派出所的警察叫来,把我铐走,你就甭想要到手我的钥匙!”
“你以为你不给,不配合,我就没办法了?告诉你,我手段多着呢。”
“我也告诉你,今儿你要敢撬锁,我就去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