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轼对宋词的革新(第5/5页)

豪放、潇洒、飘逸是苏词的主要特点,但他的婉约词艺术表现的高超,丝毫不亚于正宗的婉约词人。如著名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词题中的章质夫是苏轼在京师的同僚,他先作了一首杨花词,一时盛传。苏轼依照章词的原韵写了这首词,叫做次韵。咏物从齐梁以来在诗歌里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杜甫、李商隐的咏物已发展到传神写意、脱略形似的极高阶段。章质夫的原词主要写杨花到处飘坠沾惹的动态,词藻华丽,虽然极尽形容之能事,还是拘泥于写形摹态。苏轼则全从比喻和写意着笔,构思之高远出于原作之上。上片从杨花像花又不是花,并不受人珍惜的特点立意,设想杨花看似无情却也是有意之物。随后从杨柳这一方面着想,以柔肠比喻柳枝的柔条,以困倦时欲开还闭的娇眼比喻似眼的柳叶,而由于这两个比喻又写出了一个思妇悲愁的容貌,所以下面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被黄莺惊醒,都是直写思妇的梦境。而柳枝、柳眼、随风万里,又无不与杨花离枝飘荡的动态有关。更重要的是作者没有拘泥于这种比拟,而是借杨花的飘坠暗示了思妇的惜春,或者说借思妇万里寻郎的相思梦反过来写出了“无情”的杨花所引起的深“思”。下片就杨花飞尽时的光景追踪春天的遗迹。杨花使人们怜惜无法收拾的落红,而它自己却在一场晨雨中化为浮萍(古人认为杨花入水化为萍)。还剩三分春色,二分委于泥土,一分随水流去。最后以点点离人之泪比喻杨花,与上片结尾呼应,十分新颖。这首词始终没有正面形容杨花的形状动态,而是在离人的眼里写出了杨花飞尽时人们惜春的伤感,比喻、构思乃至数词量词的使用都别出心裁,为咏物词传神写意的表现手法提供了范例。所以宋末张炎《词源》称它“真是压倒今古”。

从前面所举诗例还可以看出:除了豪放、婉约这两种风格以外,苏轼也有不少清丽韵秀、缠绵妩媚或空灵隽永、清新淳朴的作品,风格是多样化的。但他能在多样化的风格和意境中始终突现出抒情主人公爽朗的笑容、恢弘的度量、从容的神情和雄健的气魄,因而他的词才以能见性情面目而超出于北宋诸家之上。

苏轼的词还打破了词律的束缚和词调的凝固化。前人多批评东坡词“虽工而不入腔”、“多不谐音律”。其实苏词有不少是协律合腔,传唱不衰的。只是由于风格转为豪放,就不能沿用花间南唐旧调,而要在用调上另辟蹊径,以求声辞相合。他用来写豪放词的曲调如《沁园春》、《永遇乐》、《贺新郎》、《水调歌头》、《念奴娇》、《醉翁操》、《满庭芳》等,更适合“东川壮士”、“关西大汉”“执铁板”“抵掌顿足而歌之”。苏词也确有不尽协律的一面,他是“曲子束缚不住”的,在大体遵守音律的基础上,对词的句法、押韵稍作变动,以意为主,不拘守词调原有词律句法,又往往一调多体,这对词调的发展也有促进作用。

苏轼对宋词的改革在当时就产生很大影响。由他开创的苏轼词派,在北宋有晃补之、黄庭坚等传人,南宋有叶梦得、陈与义、张元干、张孝祥、陆游、辛弃疾、陈亮、刘克庄等继承发扬,成为南渡后词坛的主流。其中辛弃疾成就最高,遂被合称为苏、辛词派。金代有蔡松年、赵秉文、元好问等词人宗尚东坡乐府,元好问推广苏词就不遗余力。此后苏词的影响一直延续到清代阳羡派的陈维崧和江左三大家中的蒋士铨,始终不曾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