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五章
上校说:“听着,提金斯,借给我两百五十块吧。他们说你是个该死的有钱人。我的账户都空了。我还有个烦人的毛病。我的朋友都不理我了。我一回国就得上调查法庭。但是我的精神不行了。我必须要回去。”
他接着说:“我敢说,这些你都知道了。”
从一想到要给这个人钱就感到的突然、强烈的憎恨来看,提金斯知道他内心的一切算计都是基于和瓦伦汀·温诺普住在一起——等到可以在小山上挺直了身子站起来的时候。
他在上校的地窖里找到了他——那个地方真的就是个地窖,一个农场最后的遗迹——他坐在他的行军床边上,穿着短裤,卡其色的衬衫领口大敞开。他的眼睛有点充血,但是他的剪过的银灰色的头发居然丝毫不乱地打着卷,他灰色的唇髭漂亮地翘着。他的银背梳子和一面小镜子正放在他面前的一张桌子上。在油灯的光亮下,灯就挂在头顶上,这个潮湿的石头地窖微微有点令人恶心,他看起来很有精神,整洁而且有魄力。提金斯好奇日光下他会是什么样子。他几乎就没有在日光下见过这个家伙。在镜子和梳子的旁边,歪歪倒倒的,有一个空烟斗,一只红铅笔,还有提金斯已经看过的白厅发来的黄白色的文件。
他一开始先用一副锐利的、直直的、充血的眼神盯着提金斯。他说:“你觉得你可以指挥这个营?你有什么经验吗?听说你建议我休两个月的假。”
提金斯本以为会有一场激烈的冲突,甚至还会有威胁,结果什么都没有。上校只是一直专心地盯着他,什么都没做。他一动不动地坐着,长长的双手,一直到手肘都露在外面,放在两个膝盖上,膝盖分得很开。他说如果他决定了要走,他可不想把他的营交到一个会把部队败坏掉的人手里。他继续直直地盯着提金斯。那种说法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显得很奇怪,但是提金斯明白那么说的意思是他不想让他的营的纪律败坏下去。
提金斯回答说,他不认为他会让队伍的纪律败坏下去。
上校说:“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军人,对不对?”
提金斯说他在前线上指挥过一个满员的连队——几乎和营里现在的人数一样多,而在后方的时候,他还指挥过一支正好是现在营里人数八倍的队伍。他不记得有什么人投诉过他。
上校冷冷地说:“好吧!我还真是对你一无所知。”
他又说:“你前天晚上指挥我们营撤退还不错。我自己当时没法做到。我不舒服。我欠你一次。士兵们看起来很喜欢你。他们受够我了。”
提金斯觉得自己像绷起来的布一样紧张。到现在,他已经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去指挥这个营。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这么想。他说:“如果变成了运动战的话,长官,我其实没有多少经验。”
上校回答说:“我回来之前不会变成运动战的。如果我还回得来的话。”
提金斯说:“现在不是已经很像运动战了吗,长官?”这也许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向上级询问信息——而且还暗自确定他会得到确切的回答。
上校说:“不是,这只是要后撤到准备好的防御阵地而已。如果参谋部做好了自己的工作的话,一直到大海都会有给我们准备好的防御阵地的。如果它没有,战争就结束了。我们就完了,死定了,挂了,全灭了,不存在了。”
提金斯说:“但是如果这场大攻势,按照旅部的情报,马上就要开始……”
上校说:“什么?”
提金斯重复了他刚说的话,接着说:“我们有可能会被撵到下一个准备好的防御阵地后头。”
上校看起来是在把他的思绪从遥远的地方收回。
“不会有什么大攻势的。”他说。他又开始接着说:“师部有……”重重的一击晃动了他们背后的小山。上校坐在那里不太在意地听了听。他的眼睛忧郁地落在了他面前的文件上。他头也不抬,说:“是的,我不想让我的营被败坏!”他又继续读着——从白厅发来的公文。他说:“你读过这个了?撤退到准备好的防御阵地上和在野外运动是不一样的。你从堑壕到堑壕的攻击是怎么做的照着做就好。我猜你会用指南针找对方向吧。或者找个人帮你看。”
又是一声巨大的轰隆声摇动了大地,但是距离要稍微远点。上校把那张白厅的公文翻了过去。用别针别在背面的是旅长亲自写的便条。他是用忧郁、毫不惊讶的眼神看着这张便条。
“来真格的了,”他说,“这些你都读过了?我得回去处理这个问题。”
他大喊道:“真是不走运。我本来想把我的营交到一个了解它的人手上。我觉得你不行。尽管或许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