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小说 第五章 克劳德·伊格那提亚斯·希克斯
亲爱的贡达小姐:
有些人也许会说我写这封信给你是一种亵渎。有些人也许会说这是对我的神圣职责的背叛。但它不是。因为当我落笔的时候,我不觉得我是一个行为堕落的罪人。此刻的感觉和写布道文的时候一模一样,我不明白为何如此,若是谁有缘读到这几行鄙陋的字句,或许能够理解。
无边的世界铺展在你的脚下,贡达小姐,这是一个悲惨而罪恶的世界,而你正是所有罪恶的象征。对于那些迷途的羔羊而言,你就是罪恶之花,你拥有亘古不变的罪恶力量与黑暗之美。然而,当我试图通过布道痛斥你的时候,却无法在我的灵魂当中找出哪怕一个词。
因为当我看着你的时候,有时我会觉得,有时我会觉得我们在为了同一项事业而奋斗,是的,我和你。然而上帝不许我教区中的任何人听到这些,因为他们那可怜而盲目的心灵无法理解。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此外的一切我无力解释。
然而当我将灵魂奉上永恒精神的祭坛时,当我呼吁我的兄弟们关注生命的真理时——那神圣的真理和神圣的快乐,超越了我的兄弟们肉体的痛苦,超越了他们转瞬即逝的欢愉,可是我拼尽全力想对他们揭示,却始终徒劳无功——我却觉得,你的心中有着同样永恒、超然而庄严的真理。贡达小姐,我们殊途同归。
真的是这样吗?或许,看到我这上帝的贱民写下的这几行字,你这位财富的女祭司会轻蔑地大笑。可我却愚蠢地一心只想把你献给这个地球。不过我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我相信你能理解。
你谦卑的仆人, 克劳德·伊格那提亚斯·希克斯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斯罗森大道
五月五日的晚上,克劳德·伊格那提亚斯·希克斯在他的募捐箱里只翻出来一块八角七分钱。
他叹了口气,数着那几枚陈旧的镍币和几枚暗淡的小铜币,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进一个锈迹斑斑的锡盒里,锁上了。
永真教堂非常需要一架管风琴。其实他负担得起。他可以不去买那辆想了很久的二手车,他可以再多坐一段时间电车,这样他就可以去买管风琴了。
他吹灭了讲道坛上那两根又细又高的蜡烛。举行仪式的时候他总是点那两根真正的白蜡烛。他把窗户都关上,从墙角拿出一把扫帚,开始细致地清扫地面。一排排的无背长凳没有上漆,扫帚从它们中间扫过,沙沙声打破了昏暗房间里的寂静。这是一间狭长的仓库,天花板中间的那盏电灯将他孤单的身影映在了长凳上。
他站在门口望向天空,晴朗的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明天不会下雨。他很开心。永真教堂的屋梁没有上漆,一下雨就漏得特别厉害。
雨会毁掉钉在教堂墙壁上的那些棉质带子,带子上的那些红字蓝字全是他亲手辛辛苦苦地写的。
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
心灵贫乏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爱惜自己生命的,就丧失生命;在这世上恨恶自己生命的,就要保守生命到永生。
克劳德·伊格那提亚斯·希克斯缓缓地沿着过道往前走。他消瘦的身体高大而挺拔,就好像是背上安了一块铁板。他长着一头浓密的黑发,但发际线正在悄然后退,两鬓也开始斑白。他的头总是高高地昂着,那张又窄又长的脸庞总是严厉、耐心而安详。他那黑色的眼睛里透着一股高傲的冷静,虽然眼角已经有了几道细纹,却依旧热情而年轻。他总是穿着一身黑衣,修长的手指交叉着放在胸前。尽管衣领软塌塌的,指甲里有时还有污垢,但他的衣着总是让人觉得他一丝不苟。
他坐到讲道坛的台阶上,将头埋进了掌心。他无法再对自己掩饰心中那与日俱增的痛苦。永真教堂最近的日子不怎么样。他的教民正在悄悄地、缓缓地、稳定地离他而去,就像掌心里留不住的沙砾。出现在讲道坛前的面孔越来越少,聆听他精心准备的宝贵布道文的心灵也越来越少。
他非常清楚这是因为什么。社区里来了个竞争者,离他不到六个街区。他看到很多老熟人都去了那家“开心小教堂”。那家有着蓝色穹顶的小教堂,主持人是爱希·图梅修女。爱希·图梅修女的栗色卷发披在肩膀上,上面插着几朵小花。开心小教堂的墙上镶了墙面板,还涂上了厚厚的一层白漆。它还有一个淡蓝色的真正的穹顶。克劳德·伊格那提亚斯·希克斯并不介意自己的教民在永真教堂以外找到安慰和精神食粮,但他不信任图梅修女的真诚。
他参加过一次她主持的仪式,当时教堂门口的上方用大大的红字写着“精神加油站”。图梅修女把这个加油站建在了讲道坛后方,高高的玻璃油泵上贴着:纯洁,奉献,祷告,祷告和信仰的混合。几个瘦削的高个子男孩站在一旁服务,他们身穿白色制服,背上插着金色的翅膀,头上戴的白帽子有着金色的帽舌和几个金字:教义石油公司。她会对她的教民们说,当你的人生道路遇到了荆棘,你的邮箱里需要装满“信仰”的汽油,你的轮胎需要充满“仁慈”的空气,你的水箱里需要灌满“节制”的圣水,你的电瓶也要充满“正义”的能量。你还要小心那些狡诈的绕行路标将你引入歧途,让你堕入地狱。她警告那些亵渎神明的自私的司机,还列举了很多他们亵渎神明的例子,相应的,她还讲述了一些心灵纯洁的司机的行为。教民们开心地大笑,若有所思地叹息,然后往油桶形状的募捐箱里扔进一张张崭新的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