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剧本 序言
《理想》写作于一九三四年,当时安·兰德正对社会感到愤愤不平。《我们活着的人》[1]遭遇了出版商的一连串拒绝,他们认为这个作品“太难懂”而且过于明显地与苏联对立(当时正值美国的红色十年[2]);《一月十六日夜》还没有找到出品人;同时,兰德女士微薄的积蓄也濒临枯竭。这个故事在一开始写作时本是一篇中篇小说,不过后来的一两年中,安·兰德大刀阔斧地将其改为了一出舞台剧。这部舞台剧并未能够上演。
尽管她的第一部小说是围绕政治主题而作,但安·兰德在这部作品中回归了她早期的主题——价值观在人生活中的作用。作品的切入点依旧是负面的,然而它不再以一种愉快的方式发展;总体来说,它是严肃的、悲剧化的。安·兰德讨论的是人类的道德缺失,人类对于他们所信奉的理想的背叛。故事的主题就是探讨将生命与理想隔离的罪恶。
兰德女士的一位友人——一位思想保守的中年女士,有一次曾经向兰德提到她崇拜的一位著名女演员,她说她哪怕牺牲一切都想要见她一面。兰德女士怀疑这位女士的情感是否真实,所以就引出了这样的戏剧情节:一位因美貌而被众多男人奉为最高理想的著名女演员,进入了她的崇拜者的生活。她告诉他们她陷入了危险的境地。到此为止,她的崇拜者们依然持有对她的尊崇——在口头上的尊崇,他们并不会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是成了一个现实,他们要么与她为伍,要么与她为敌。
“你的梦想是什么?”凯伊·贡达,剧中的女演员,在剧中的场景里问道。
“不知道。”她的崇拜者回答,“有梦想又能怎么样呢?”
“那么活着又能怎么样呢?”
“我觉得不能怎么样。但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人们没有梦想。”
“不对,因为人们只有梦想。”
在当时的一篇日记中(日期是一九三四年四月九日),兰德女士对这个观点做了解释:
我相信——我希望找到足够多的证据来阐明这一点——笼罩人类最可怕的诅咒就是人们认为理想是虚无缥缈的,人们可以脱离理想而生活。这等同于让生活与思想背道而驰,或者说把思想剔除出了生活。这样的生活方式不仅适用于那些明知故犯的伪君子,也适用于另外一些虽然经历着生活和理想的巨大落差,却依旧认为自己无愧于理想的人。后者是更加可怕且更加没有希望的。对于他们而言——他们的理想,或者他们的生活是一文不值的——常常二者皆是。
那些“更加可怕且更加没有希望的”人会以所谓“声誉”为名(例如故事中的那位小商人)或者是以所谓服务大众为名(那位共产主义者)或者是以上帝的旨意为名(那位福音派修士)或者是以一时的快感为名(那位花花公子)——甚至他们会宣称理想是不可能实现的,因而就不用为之奋斗(那位画家)。《理想》成功地捕捉了上述的诸多类型,并且表现出了它们的共性。这样看来,《理想》是一部思想杰作,它以哲学的观点,揭穿了伪善,列举出各类导致理想灭亡的看法和态度——这些看法和态度会使得理想和生活分道扬镳。
(然而,列举的过程并不是在情节中展现出来的。在剧作的主体部分,情节不再发展,各个场景相互之间没有关联。它们就像是一幅幅生动的小插画,堪称精致巧妙,但是在舞台上,我个人认为,还稍微缺乏一些动态。)
德怀特·朗格力,故事中的画家,是这部作品想要鞭笞的典型。他是柏拉图主义的代言人,他主张美永远是世界的彼岸,完美是无法实现的梦想。正因为他否认理想的现实性,尽管理想就真真切切地伫立在他面前,但他在逻辑上依然无法相信任何理想。因此,尽管他是那样熟悉凯伊·贡达每个角度的侧脸,他(就站在他以凯伊·贡达为主角的画作中间)还是没有认出现实中的凯伊·贡达。这一切使得他背叛了她。他的视而不见很好地总结了全剧的主题,并且成了第一幕的终结。
那段时间里,兰德女士在日记中不断指出,宗教是人道德缺失的主谋。所有的人物中,最不可救药的便是希克斯,他也恰是引起凯伊·贡达鄙夷和盛怒的对象。福音派修士希克斯认为在凡世的受苦是为了上天堂后的幸福。在精心筹划的场景中,我们可以看到,并非他的罪恶,而是他的信仰,以及信仰中的道德观,导致了他背叛凯伊·贡达,并鼓动凯伊·贡达为最低等的生物做出牺牲。他的背叛实质上与他的本性无关。宗教把伦理桎梏住,让人们以牺牲为理想,所以无论宗教的意图如何,它确实就是伪善的温床:它教导人认为成就是低贱的(自私的),而给予则是伟大的。而“奉献一切”[3]的意思恰恰就是“背叛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