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学乖
这通电话的时间很短,还不到五分钟。杞鸿云向来不是那种啰里吧嗦的长辈,无论是训人抑或是关心都言简意赅,少有让人感觉到温情的时候。即便这样,杞无忧仍觉得心头涌上一股暖意,许久没有消逝。
对面早就挂断了电话,他还有些怔忪地站在原地。
他是五岁那年被杞鸿云从洛宁老家带回洛阳的。
洛宁县位于丘陵地带,山区闭塞,交通不便,南北两侧都被绵延的山脉阻挡着。杞家拳法就发源于这里,杞鸿云年轻时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他不甘心隅于一方小村落,于是带着杞家拳走出大山,游遍大江南北,最后扎根在洛阳,开了一家武馆,日渐发展壮大,声名远扬。
杞鸿云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的儿子誓死不肯学武,家门绝学后继无人。
杞家拳法作为一门流传了几百年的传统武术,保留着一些封建习气,比如说,传男不传女。但杞鸿云不死守这些破规矩,决定让杞愿跟着他练武。
杞愿被他爸爸送回洛阳的第二年,杞鸿云带着她回了趟老家。一是为祭祖,二是看能不能在这儿收个根骨好的徒弟。
山区条件落后,年轻人大多外出谋生,留在村子里的大多是一些老人和小孩,就那么几十户人,都互相认识,有些还沾亲带故。
他站在屋门口和九十多岁牙都快掉光的堂叔聊天,看到去村头玩的杞愿气呼呼地跑了回来。
来时给她扎好的小辫儿散了,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还泛着泪花。
“爷爷,有个小孩儿拽我辫子!”杞愿哭唧唧地挥着拳头说,“我把他打了一顿。”
“谁?哪个小孩儿?”杞鸿云当时就黑了脸,谁敢拽他孙女辫子!
“带我去瞅瞅!”
于是杞愿带他去了村头。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杞无忧,杞鸿云印象很深刻。
天刚下过雨,村头原本就坑坑洼洼的黄土路变得泥泞不堪,一个小孩按着另一个小孩的脑袋,半跪在地上把人往泥坑里按,眼神里透着一股凶戾的狠劲儿。
或许是因为打架,泥点子溅了他一身,衣服脏兮兮的,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扎人的小刺猬,也像农村里随处可见的野狗。
杞鸿云忙上前制止,把两人拉开,一手揪住一个小孩儿的领子,沉声问:“你俩别动,谁欺负我孙女了?”
其中一个肩膀瑟缩了下,是被打的那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
杞鸿云厉声勒令他给杞愿道歉,小男孩似乎被震慑到,当场就吓哭了,哭哭噎噎地道完歉,一溜烟儿地跑了。
杞鸿云又把另一只在他手里挣扎的小泥猴放下,问他为什么打架。
小泥猴只是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满脸戒备。
杞鸿云又问:“你是谁家的小孩儿?”
他冷冷地盯着杞鸿云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爷爷,我刚才和他说话,他不理我……”杞愿拽了拽杞鸿云的衣角,躲在他身后,“那个拽我辫子的小孩儿说他是哑巴。”
“你才哑巴。”小泥猴突然出声。
“原来会说话啊,”杞愿惊奇地和他对视了几秒,破涕为笑,“刚才谢谢你。”
小泥猴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趁杞鸿云不备跑开了。
“嘿,这小孩儿!”杞鸿云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好笑道,“我非得知道这谁家的!”
他回去问三叔。
“哦,我知道你说的谁了——”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老人慢悠悠地开口,“是你大堂姐小女儿家的小孩儿。”
“小女儿?”
杞鸿云好些年没回来过了,印象里他大堂姐家的小女儿结婚后搬到了城里,和他家没什么来往。这么说来,小泥猴是他堂外甥女的儿子,亲缘关系已经很疏远,按照辈分来算,小泥猴应该叫他舅姥爷。
他又听三叔说,堂外甥女婿爱好赌博,输得倾家荡产还要继续借钱赌,堂外甥女受不了了就和他离了婚,回家后在村里抬不起头,又去南方打工了,把这么点儿大的儿子丢在家里,让她妈照看。
她妈,也就是杞鸿云的大堂姐,家里养了几十只羊,整天去另一个山头放羊,对小孩儿疏于照料,小孩儿整天在泥坑里跟人打架也没人管。
于是杞鸿云就去和大堂姐商量,说要把小孩儿带到洛阳城里学武。大堂姐听后,二话没说就让杞鸿云把人领走了,走前还硬塞给他二百块钱,让他好好教。
白捡了一个孙子,还是个根骨极佳的练武奇才,杞鸿云原本很高兴,可直到把小孩儿领回家后,他才发现不对劲。
这小孩儿不是哑巴,但说话语速很慢,五岁了,还不会说长句,只会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如果不是主动和他说话,他就可以一直沉默,就连生病了发高烧也一声不吭。直到杞愿看他神色恹恹的,试探着摸了下他的额头才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