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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三年(昭和五十八年)四月,我进入德本产业工作。那时我高中毕业,年仅十八岁。

四年前,创始人德本京介去世,妻子德本美千代肩负起经营公司的重任。三十九岁当上总经理的她,当时四十三岁。她原本在京介手下工作,很受赏识,是京介的得力助手,两人随后结合,对公司业务美千代了如指掌。当年员工总人数大约是现在的一半,每个人都百分百信任这位年轻的女老板,这一点在进公司后不久我就有了切身的体会。在史无前例的泡沫经济大背景下,德本产业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增长期。回头想来,那是一段多么激动人心的岁月啊。

工作五个多月后,我记得是在九月八日星期四,我随同前辈拜访客户后回到公司。

“高梨,你来一下。”组长突然叫我,“不好意思临时有个事,你明天去一趟大阪吧。你知道我们跟大阪荣和家装在一起开发建材产品的吧。”

“是的,我听说过。”

“近五年来,产品线已经相当丰富了,最近双方准备合资创办一家新公司,全面进军建材市场。这次呢,总经理明天会亲自去大阪一趟,跟荣和谈具体的细节,产品开发部突然说让我们销售部也派一个人去。总之,这次点名让你去。”

“让我去吗?”

“没错。总经理一直都挺照顾你的,估计也想让你积累一点出差的经验吧。”

“我去主要做些什么呢?”

“你不用做什么,只要在旁边观察总经理和开发部的人怎么跟对方谈判就好了。新公司成立以后,我们公司也要抽调一部分人手过去。”组长还吩咐道,“新干线的车票你去行政那儿拿,集合地点什么的直接问他们就好了。”

我很少在公司里碰见美千代。当时的公司大楼共七层,我所在的销售部位于一层,她所在的总经理办公室则在五层。作为新入职的员工,我几乎很少有机会上五楼。然而,每逢休息日,我们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偶尔见上一面。美千代曾经带我和笃子去市区的餐厅吃饭,也时不时会来我们位于川崎的公寓拜访。不过,我进入德本工作后,我们反倒疏远起来。

次日,我们在新干线月台碰头,前往大阪。开发部派出总监为首的三位员工同行。

我们来到荣和家装总公司,在宽敞的会议室商讨设立新公司的相关步骤和细节,午餐都没时间好好吃。之后,一行人乘坐由荣和预先叫好的出租车,一同前往大阪的红灯区,大摆宴席,不醉不归。

当时还未成年的我在一旁喝乌龙茶,并穿梭席间,为十几位在场宾客倒酒。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那么多大阪方言,那种愉快的声口将我彻底征服了。

美千代酒量甚是了得,无论别人怎么敬她酒,她都面不改色。在转了两三次场地后,夜深了,男人们也变得放肆起来。荣和的那几位接二连三地对着美千代讲黄段子,她听了丝毫不生气,总是能够见招拆招,巧妙化解。

这个夜晚,我仿佛头一回窥见了“成年人的世界”,哪怕只是一鳞半爪。

在最后那家酒吧,喝高了的男人们拼命劝美千代喝酒,她从来没有要我替她挡酒。

“记住,一定不要借酒精的力量去谈生意,这样的销售是没出息的。”美千代悄声在我耳边说道。

此后二十多年,我一直把她的这句话记在心里,并以此要求自己。

次日凌晨,酒席宣告结束,太阳已经在东边缓缓升起。

开发总监等人还要前往冈山的工厂,他们返回酒店取回行李,觉都没睡就赶往新大阪站。

美千代和我则喝了杯咖啡,各自返回房间。正当我冲完澡,刚在床上躺下,电话响了。

“你睡了么?”是美千代的声音。

“没有,还没睡。”

“是吗。你现在整理好行李,下来酒店大堂吧。我们这就退房。”

我不清楚这是要去哪儿,但还是立刻换好衣服下楼去。昨晚的兴奋劲儿还没过,我一点都不困。

来到大堂,美千代已经结完账。应酬了一整晚,她看上去依旧容光焕发,与往常无异。

离开柜台,她把公文包递给我,转身穿过酒店大堂往正门走去。我则双手拎着公文包,慌忙跟在她身后。

酒店门前停着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

“你在车里睡一会儿吧。”美千代说完便坐了进去。

我将公文包和行李塞进后备厢,从另一侧上车。

“开车吧。”美千代道。

“好的。”戴着工作帽的司机缓缓发动轿车。

这还是我头一回享受到这种接送服务。

“总经理,我们这是去哪儿啊?”车开出一会儿后,我问。

“去庆祝你顺利入职啊,还没替你庆祝过呢。”她望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