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米娅说得对:聆讯开始前,又爆出一串新闻——有的是报纸登的,有的是电视播出的——都是关于贝比·周的,抨击她不适合做母亲。其中几篇说她是来美国寻找机会的移民,结果遇到了各种困难(但她的支持者指出,这些困难都是暂时的),自己的生活都无法保证,遑论抚养孩子。还有几篇更刻薄,认为贝比的人品不可靠,完全不适合做母亲。三月的最后一周,聆讯开始了,法院门前的台阶上每天都挤着记者模样的人,急切地试图打探法庭上流传出来的可能具有新闻意义的只言片语。

由于涉及家庭隐私,聆讯不对外界公开,因此各种新闻报道要么十分简洁,要么掺杂了许多想象的成分,只有那些身处聆讯室的人——麦卡洛夫妇、律师、理查德森先生、艾德·林、贝比和法官本人——才知道案情的确切进展。

实际的情况是,双方的辩护律师——理查德森先生和艾德·林之间你来我往的陈述陷入了胶着状态,推进十分缓慢,另外,他们各自公布了许多触目惊心的证据,导致案情变得十分复杂。

正方:消防局的工作人员发现小米拉贝尔时,她处于极度营养不良的状态,囟门凹陷、严重脱水、瘦得皮包骨——皮肤之下的肋骨和细弱的脊柱清晰可见,脊椎上的细小骨节好像一串珠子。两个月大的她,体重只有八磅。

反方:这是因为孩子不吸奶,贝比试过很多次都没办法,却导致乳头干裂流血,无法喂养孩子,她只能抱着孩子无助地痛哭。两周之后,乳汁彻底停止分泌,她拿出仅剩的七美元,买了配方奶粉,最后钱包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她上班时有人送给她的“一百万美元”假钞,说是这张“钞票”可以为她带来好运气。

正方:婴儿患有严重的尿布疹,说明母亲连续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都不给她换尿布。

反方:贝比没钱买尿布,还记得吗,她用仅剩的七美元买了配方奶粉,她已经尽了全力。她把用过的尿布拿下来清理干净,再给孩子换上。她给孩子臀部发红的地方涂了凡士林——穷困的她只有凡士林。

正方:邻居们听见孩子一哭就是几个小时。“没日没夜地哭,”门牌号码是3B的一位邻居说,“我早晨去上班,听见她在哭,晚上下班听见她还在哭。”他本打算报警,后来又放弃了,不想干涉别人家的事,“毕竟不关我的事”。

反方:贝比也终日以泪洗面,抱着孩子不知所措,内心充满自责,甚至出现了捶胸顿足、撕扯自己头发的自我伤害举动。

正方:在试图履行母亲责任却以失败告终的这一个半月时间里,贝比始终没有寻求心理医师或者医生的帮助。

反方:没错,她应该找人帮忙,但她求告无门。她的英文并不流利,阅读理解能力几乎为零,她不知道去哪里找能帮上忙的社工,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她不知道如何申请贫困补助,不知道这是一个可行选项。她低下头,看不到安全网,只有一片冷酷无情的摩天大楼,随时都能将她刺穿,你能责怪这样一个自身难保的人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女儿吗?

正方:1997年1月5日凌晨,贝比把孩子遗弃在金斯曼消防局门口,那天晚上的气温降到零下,寒风刺骨,外面的实测温度只有零下八摄氏度。凌晨两点半,消防员打开门,发现孩子躺在一只纸箱里,天刚刚开始下雪,孩子身上也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

反方:贝比把孩子放在消防局门口的时候,天气的确很冷,但孩子穿了三件衬衣和两条裤子,外面包着四条毯子——这些是贝比仅有的婴儿用品,为了给孩子保暖,母亲把她的小手也包好了,还叠起一条毯子,盖在她的头上挡风。根据推测,孩子在消防局外面待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有人过来开门了,毯子上只落了一点点雪。

正方:生下孩子时,贝比来美国才两年,来克利夫兰不到一年,她在这里先后租过三个公寓,租住第一个时违反了租约,租到第二个后经常拖欠租金,她的工作所得始终低于最低收入标准。

反方:她每个月都过得很拮据。如果全额支付租金,就没有足够的钱购买食物和支付电费,必须挨饿或在黑暗中度日。尽管如此,她还是会尽可能地支付房租,如果收到比较多的小费,她会拿出二十美元,用纸包好,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塞到房东的门缝底下。她的厨房柜台上有个用来记账的信封,开支详情是这样的:

九月:拖欠100美元

   9月8日支付20美元

   9月13日支付20美元

   9月18日支付20美元

十月:拖欠80美元,共拖欠120美元

   10月3日支付20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