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个退回新娘的人叫巴亚尔多·圣罗曼,前一年八月,也就是婚礼前六个月,他第一次来到镇上。他来时乘坐着每礼拜一班的轮船,肩上挎着镶银饰的背囊,腰上的皮带扣、靴子上的金属环和背囊的银饰搭配得十分妥帖。他有三十岁左右,看上去却要年轻许多,身材瘦削得像个见习斗牛士,长着一双金色的眼睛,肤色仿佛是用硝石慢慢烘烤出来的。他身穿小牛皮短夹克和痩腿裤,戴着同样颜色的山羊皮手套。玛格达莱纳·奥利维跟他搭乘同一班船,一路上都忍不住盯着他看。“他像个女人,”她对我说,“可惜了,不然我真恨不得把他抹上黄油生吞下去。”她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发现巴亚尔多·圣罗曼难以被看透的人。
八月底,我母亲在往学校给我写的信中随笔提到:“来了一个怪人。”下一封信里又写道:“那个怪人叫巴亚尔多·圣罗曼,所有人都觉得他很迷人,我还没有见过他。”没人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婚礼前不久,有人曾憋不住问过他,他回答说:“我走过一个又一个村镇,为的是找个人结婚。”这或许是实情,但他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给出其他答案,因为他的口吻与其说是在回答,不如说是在掩饰。
到达小镇的那一晚,他在电影院跟人介绍自己,说他是机车工程师,要赶在变化无常的汛期到来之前修建一段通往内地的铁路。第二天他发了一封电报,电文是他亲自敲进发报机的,他又向报务员传授了一招,教他如何利用废电池继续发报。他还同样在行地跟那几个月正在这里征兵的一位军医聊起边境的时疫。他喜欢参加热闹而漫长的聚会,善于饮酒,乐于劝架,痛恨打牌作弊。有一个礼拜天,弥撒结束之后,他向许多一流的游泳健将发出挑战,结果只从河对岸游个来回的工夫,他就把最优秀的对手落下划水二十次的距离。这是我母亲在一封信里告诉我的,末尾她还加上一句评语,很符合她的口气:“他又像是在金币里游泳。”这正好与那个尚未证实的传闻相符:巴亚尔多·圣罗曼无事不通,无事不精,而且拥有无限财富。
在十月份的一封信里,我母亲最后一次称赞了这个人。“所有人都喜欢他,”她告诉我,“因为他为人正直,心地善良,上个礼拜天他跪着领了圣餐,还用拉丁文帮着做了弥撒。”那时候是不允许站着领圣餐的,做弥撒也只能用拉丁文,可我母亲每逢想把事情说清楚时,总习惯列出这类多余的细节。在做了这条神圣的论断之后,她又给我来过两封信,然而对巴亚尔多·圣罗曼只字未提,即使他要娶安赫拉·维卡里奥的消息已经尽人皆知。直到那场不幸的婚礼过去很久之后,她才向我承认,她认识巴亚尔多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更正十月份那封信的说法了,他那双金色的眼睛让她不寒而栗。
“他让我想起魔鬼,”她对我说,“但你自己告诉过我,这类话不该写到信里。”
我认识他要比母亲稍迟一些,是在圣诞节放假回乡的时候,我觉得他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古怪。他是个有魅力的人,但绝没有玛格达莱纳·奥利维形容的那么理想。他的把戏能把别人唬住,可我觉得他实际上要严肃得多,过分迷人的举止也掩饰不了他内心的紧张不安。最重要的是,我感到他是个很忧郁的人。那时候他已经跟安赫拉·维卡里奥正式订婚了。
他们两人是如何相识的,始终没有人能说清楚。据巴亚尔多·圣罗曼曾寄宿的男子单身公寓的老板娘说,九月末的一天,巴亚尔多·圣罗曼正躺在门厅里的摇椅上睡午觉,安赫拉·维卡里奥和她母亲挎着两篮绢花穿过广场,巴亚尔多·圣罗曼在半睡半醒间瞥见了这两个穿着不祥黑衣的女人,在下午两点钟的沉寂中,她们仿佛是唯一的活物。他问那个姑娘是谁,老板娘回话说,就是她身边那个妇人的小女儿,名叫安赫拉·维卡里奥。巴亚尔多·圣罗曼一直注视着她们走到广场的另一端。
“她名字起得真好。”他说。
然后,他把头靠在摇椅背上,又闭上了双眼。
“等我醒了,”他嘱咐道,“请提醒我,我要娶她。”
安赫拉·维卡里奥告诉我,在巴亚尔多·圣罗曼追求她之前,公寓老板娘已经把这段逸事讲给她听了。“把我吓坏了。”她对我说。公寓里有三个人证实确有其事,另有四个人则不相信这是真的。不过,在所有的说法中有一点很一致:安赫拉·维卡里奥和巴亚尔多·圣罗曼是在十月全国假日里的一次募捐晚会上第一回见面的。安赫拉负责宣布彩票的中奖号码。巴亚尔多·圣罗曼来到后,径直走向这个身着重孝、神色倦怠的姑娘照管的柜台。他问安赫拉,那台镶着珍珠母的手摇唱机要多少钱,它可是整个晚会上最吸引人的物件。姑娘回答说那不是卖的,而是中彩的奖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