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就不会迷路

不会有什么的。就像被蚊虫叮了一下,开始似乎没什么感觉。不管怎么说,你这么低声地告诉自己,让自己安心。下午四点钟左右,让·达拉加纳家的电话响了起来,在他当作“书房”的房间里。他正蜷缩在房间一角的沙发里,那儿没有阳光的直射。可他已经好久都没听见过的电话铃声一直响个不停。怎么如此固执呢?也许电话那头的人忘了挂电话。最后,他还是不得不站起身,走到窗子旁边,那里阳光烤得厉害。

“我找让·达拉加纳先生。”

了无生气,可是却带有威胁的声音。这是他最初的感觉。

“是达拉加纳先生吗?您能听见我吗?”

达拉加纳想要挂掉电话。但那又有什么用呢?电话铃声还会重新响起,无休无止。除非是彻底拔掉电话线……

“是我。”

“我打电话来是为了您的电话本。”

上个月,在去天蓝海岸的火车上,他丢了电话号码本。是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丢在这趟火车上。应该是他掏火车票给检票员的时候,从他口袋里滑出来的。

“我捡到了一个电话本,上面有您的名字。”

灰色的封面上写着,如果您捡到,请交还给……于是有一天,他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还有他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我给您送到家里来。您方便的日子,方便的时间。”

是的,这回可以确定。了无生气,带有威胁的声音。甚至,达拉加纳想,听上去想要敲诈。

“我更希望我们约在外面见。”

他努力地克服自己的不适感。可是,他本来想表现得无所谓的声音,却一下子显得很苍白。

“随您便,先生。”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很遗憾。我现在离您家不远。我本来想亲手交给您的。”

达拉加纳在想,或许这个人就站在大楼前,或许他会一直待在那里,等着他出门,正好逮住他。要尽快摆脱这个人。

“我们明天下午见。”最后他终于开口说道。

“可以。不过,如果这样,就在我工作地点的附近。在圣拉扎尔火车站这边。”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要挂掉电话,可他还是尽量保持冷静。

“您知道拱廊街吗?”电话那头问道,“我们也许可以在那里的一间咖啡馆见面。拱廊街42号。”

达拉加纳记下地址。他调匀了呼吸说:“好,先生。拱廊街42号,明天下午五点。”

接着他没等对方应答便挂了电话。但很快他就有些后悔,为自己粗暴的行为,他将这一切归咎于炎热的天气,几天以来,巴黎一直都这么热,在九月份实在有些不正常。是炎热加剧了他的孤独。他不得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到黄昏时分。再说,电话铃声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未曾响过了。还有案头的手机,他都不知道自己最后一次用它是在什么时候。他还不怎么会用这手机,老是按错。

如果陌生人没有打来电话,或许他已经忘记自己丢失电话本的事情。他试着记起电话本上都有哪些名字。上个星期,他甚至拿出张白纸,想要重建一个电话本,他已经开始写名单。可过了一会儿,他全撕了。这些名字对于他的生活而言,没有一个具有重要意义,再说重要的人,他根本没有必要记下他们的地址和电话。他都熟记在心。在这个电话本上,都只是些“工作上的”关系,或许有些地址还算得上有用,但至多不过三十来个人。再说这其中他还可以划掉好几个,因为已经不再往来。丢了电话本唯一让他感到忧心的地方其实是那上面有他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地址。当然,这件事也可以没有下文,可以让那个人在拱廊街42号白等一场。但是那样的话,总有什么东西悬而未决,会成为威胁。在某些孤独的下午,他经常会做梦,梦到电话铃声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与他相约。他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一部小说:《相遇的时间》。也许这时间对他而言还没有结束。但是他对刚才那声音缺乏信任。了无生气,带有威胁,那声音。是的。

*

他让出租车司机把他丢在玛德莱娜教堂。比起前两天来天气似乎还不算热,只要选择人行道上的树荫下,走一走也无妨。他沿着拱廊街走下去,街上没什么人,在太阳的炙烤下一片沉寂。

他似乎已经一个世纪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他记得妈妈应该就是在周围的一家剧院做演员,而他父亲在这条街的尽头,左手边,奥斯曼大道73号有一间办公室。自己的记忆里竟然还保留着73号,他感到十分惊讶。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过去变得如此朦胧……仿佛太阳下消散的一团水蒸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