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莫洛的辣酱气味很浓,盖住了水煮鳗鱼的香味。我站起来的时候,房间一片寂静。寂静得我的耳朵隔着厚厚的玻璃窗也能听清外面鸟儿的歌唱和水浪的声音。这让我感到快乐,因为这表明我已经康复了。更重要的是,没有我之后,家里显然变得乱糟糟的。
哎呀,可惜来不及庆祝,因为我病好的日子,正是最忙的时刻。升天节的庆典在这个星期达到高潮,在升天节的仪式上,威尼斯政府的全部官员会乘坐一艘金光灿灿的巨船到水中央去,然后身穿金色服装的大公会亲自将一颗结婚戒指扔到湖水深处,让这座城市和大海完婚(不知道哪个是新郎,哪个是温顺的新娘),并保证在接下来的一年威尼斯依然能拥有海上霸权。谁会相信君士坦丁堡有比威尼斯更盛大的节日呢?
这节日的盛典以及随之而来的盛大的交易会让整座城市陷入狂欢,但这一年,这一年,我们说得上是双喜临门。黑乌鸦罗雷丹一直吹牛说能给小姐在船上弄一个位子,让她跟随那些官员前进,今年他实现诺言了,这可是非同小可的特权,所以我们家现在挤满了前来量身定做衣服的裁缝、制作鞋子的鞋匠、配置香水的香水师,还有各种美容用的随身器具,看来我们得自己弄条小小的金船出海才行。
马切罗和加碧艾拉被我指挥得团团转,莫洛一直在炉子前面忙个不停,我都怕他的汗水会滴到食物里面去(不过我可没抱怨,因为自从生病以后,我吃得比顾客都要好),至于小姐,嗯,我不知道我当时的呼吸是不是真的让她相信我睡着了,反正我们也没再聊什么,没有推心置腹地交谈或者请求对方的原谅。我们又变成了合伙人,尽力做好自己的事情,一起工作,使这座屋子显得更加齐心协力,以此来治疗我们自己的心病。
不用说,她很难过,每个熟悉她的人都能看出她的悲伤之情溢于言表。关于那个小白脸,最新的消息是他一两个星期之内就要走了。他没以前来得殷勤(我不清楚他来的那些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生病以来我睡得跟死猪一样),每当他预定了要来的夜晚,我会让家里的佣人休息,这样他就能和小姐独处了。我们都知道等到他离开,她——我怀疑也包括他,因为若非双方都感染上了,这种病不会变得这么狂热——会为劳燕分飞而感到痛苦。但我们将会等到痛苦来临的时候才对付它,因为现在我们——她和我——又和好了,全副精神都放在她这次出海的行程所涉及的方方面面上。
大家都忙成一团,只有一个人失踪了:疏浚船。自从那晚我醒来发现她在房间里之后,她再也没来过。她眼见我的病就要康复,给加碧艾拉留下了一些让我继续服用的油膏和药片,然后天蒙蒙亮就消失了,自那以后没人有她的消息。我们虽然很忙,但家里没有她还是不一样。在夜里,我有时候闭上眼睛便能听到她的声音,好像她的声音仍在我脑海里,而且一想到她对我的照顾,我就会感激难言。虽然现在她来会帮上小姐的忙,也会带来一些美容用的药膏,但我敢说她肯定忙得抽不开身,因为这座城市的人要是停止工作,就会开始交媾,她得去帮那些不能结婚的人堕胎。我很清楚她救了我的生命,反正无论她在哪里,我都不会忘却她的恩情。
升天节的早上,家里所有人和很多邻居聚集在一起,观看小姐踏上我们那艘为今天这个场合而装扮得很庄严的凤尾船。马切罗在大河道拥堵的船只中机灵地划动船只,将我们送到南边的码头,我们得从那儿步行到圣马可教堂附近的上船处。
这条路我以前走过很多遍,当太阳尚未完全升上来、城市仍在睡梦中的时候,这一路总会让人心生敬畏。船在转过大河道和大公的宫殿并行前进之后,人们在水上最先看到的东西是巨大的行刑柱,像高高的船桅般伫立在清晨的薄雾中。而且人们若靠得更近一些,经常可以看到行刑柱之间有一些犯人支离破碎的尸体,吊在那里警示城里的市民。这个苍白的场景非常可怕,以致我相信地狱的入口也有这些行刑柱,我们全部人都要从其间穿过,挤在一起,寂静无声地走进一片迷蒙的浓雾之中。
只不过现在,今天,地狱已经变成天堂。弥撒结束了,船只陆续抵达。行刑柱挂上了旗帜,它们周边摆设了基督再临的场景,义人穿着圣服和——更重要的是——威尼斯最好的服装在前面领路。这里的金子比我在任何祭坛上看到的都要多。甚至女人也获准参加这一场面,而且朴素被奢华所取代。行刑柱周围的地面是一片丝绸和天鹅绒的海洋,一切都金光闪闪的,好几英里那么长的金线,还有数以千计的项链、戒指、手链和珠宝头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