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晓寺 第十八章

……本多借助留在曼谷的那团可爱的迷,轻易回归了使他年轻时烦恼的唯识论,回归了那雄伟的大迦蓝般的大乘佛教体系。

尽管如此,“唯识”也是一座令人头晕目眩的崇高智慧的宗教殿堂,它以最为周详精密的理论,克服了佛教否定“我”与“魂”,围绕轮回转世“主体”的理论的困难。那繁冗无比的哲学成就就像曼谷的晓寺,在充满拂晓凉风和微光的幽玄里,洞穿了清晨淡蓝的苍穹。

正是“唯识”最终解决了几个世纪都未能解决的轮回与无我的矛盾。是什么轮回于生死之间,或往生净土呢?究竟是什么呢?

其实最早使用“唯识”一词的是印度的无着。无着的生平,从他的名字在6世纪经过《金刚仙论》传到中国以来,就已带有传说的性质。唯识说起源于大乘《阿毗达摩经》,如下面所述,《阿毗达摩经》的一个偈构成了唯识论最重要的核心。无着以其主要著作《摄大乘论》将它系统化了。顺便说明一下,“阿毗达摩”是经、律、论三藏中意味着“论”的梵语,所以《大乘阿毗达摩经》等于《大乘论经》。

我们平常是以所谓“六感”的精神作用而生活的,即眼、耳、鼻、舌、身、意六识。唯识论创立了第七识——未那识,它包含了自我、个人的自我意识的一切。然而唯识没有就此止步,进一步设想了“阿赖耶识”的终极之识。如同其汉译“藏”那样,是包藏着存在世界的一切种子的识。

生在活动。阿赖耶识在活动。这个识是总报的果体,包藏着一切活动的结果——种子,所以要言之,我们活着,就是阿赖耶识在活动。

这个识犹如飞溅的瀑布一样长流不息。瀑布历历在眼前,而每一瞬间的水都是不同的水。水是在持续不断地翻卷着、流动着、飞溅着。

集无着学说之大成,著有《唯识三十颂》的世亲曰:“永恒流转如瀑布”。这句偈是二十岁的本多,为了清显拜访月修寺时,心不在焉地听老住持尼讲的。

这使他又想起,在印度的阿旃陀,走出一座仿佛刚才还有人呆过的僧房时,一对坠入瓦格拉河的瀑布突然映入眼帘。

这恐怕是最终的、终极的瀑布,与初次见到勋时的三轮山三光瀑布,以及很早以前见过的松枝宅邸的瀑布,就像在镜中一样互相’映照着。

在阿赖耶识中种植着一切结果的种子。只要人活着,上述七识就要活动。且不论它活动的结果,不仅这种心法的活动,其对象色法的种子也和心法一起种在这里。将此比喻为给衣服熏香,称为“熏习”,因此也叫做“种子熏习”。

可是,关于阿赖耶识本身是否是未经任何污染的中性之物,有不同的看法。如果它本身是中性的,引起轮回转世的必然是外力,即所谓业力。因为存在于外界的所有事物,所有诱惑,包括存在于内心的,从第一识至第七识的所有感觉的迷茫,都不能不以其业力施加影响的。

但唯识论将这种业力以及业力带来的种子——业种子看做间接原因(助缘),认为阿赖耶识本身既包含引起轮回的主体,又包含其动力。这就导致这样一种看法,即无着所主张的那样,阿赖耶识本身当然不是一尘不染,而是水乳交融的和合识,一半污染的成为去迷界的动力,另一半洁净的成为悟道的动力。其包藏的种子将借助善恶业的种子,现行①来世苦乐的果报。重视业力活动的具舍论与唯识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此。阿赖耶识由阿赖耶识的种子现行而形成自然法则(同类因等流果),其种子以业种子为助缘而生成道德法则(异熟因异熟果),唯识在此展开了其独特的世界构造。

阿赖耶识是有情总报的果体,是存在的根本原因。例如,人的阿赖耶识现行,正是人的现实存在。

阿赖耶识就这样使这个世界——我们居住的迷界显现。一切认识的根包括了一切认识对象,并使之显现。这个世界是由肉体(五根)、自然界(器世界)和种子(可使一切精神现行的潜在力量)构成。不管是“我执”所执著的实体——自我,或是我们认为死后不灭的灵魂,都是从产生一切诸法的阿赖耶识发生的,既然如此,那么一切归于阿赖耶识,一切归于识。

但是,如果把唯识这个词想成是我们所认为的那种,将此岸看作一个实体的主观,映现在那里的世界完全是由它产生的话,只能说我们混淆了“我”与“阿赖耶识”。因为“我”作为常数是个不变的实在,而阿赖耶识则是没有瞬息停歇的“无我之流”。

无着的《摄大乘论》中有关受阿赖耶识熏染而显现迷界的种子,解释为三种熏习。

第一是名言种子。

例如,蔷薇被认为是美丽的花。为区别蔷薇之名与其他花名,弄清究竟是怎样美丽的花,我们来到蔷薇前,认识它与其他花的有何不同。蔷薇先是作为一个名称而出现,概念引起空想,被引起的空想接触到实体,其香、其色、其形储藏在记忆中。或者,一种不知其名的花美不胜收,引起认识欲,得知其为蔷薇,便将其编入自己的概念世界中。我们这样学习意义、名称、语言、对象,还学习与之有关的知识。学习不——定只是美丽的名称,以及正确的意义,知觉与思考所得到的一切,储存于无始以来的记忆中,而不断产生出世界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