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人五衰 第三章
信号站的基座是个贮水池。
水泵从井里把水抽上来贮在这里,再通过铁管浇灌周围的塑料棚。帝国信号公司的人员看中了这座水泥高台,在上面建造了信号站木屋,占据了得天独厚的位置:从这里,可以及早观察到西边名古屋驶来和正面横滨驶来的任何船舶。
原来四名信号员八小时轮班。后来一人长期病休,剩下三人便实行二十四小时轮班制。一楼为不时从港区事务所前来巡视的所长办公室,二楼这间三面环窗的八张草席大的木地板房间,便是轮流值班用的单人工作场所。
窗口内侧,三面都是固定的木桌。朝南和朝港口的东面分别安有30倍和15倍的双筒望远镜。东南角立柱那里,安有一台一千瓦投光仪以为夜间发信号之用。西南角工作台上有两部电话机,另有书架,地图,搁物吊板上分类放有信号旗,而北角有做饭和休息设施,这就是房间里的一切。此外,东边窗前可以看见高压线,白色的电瓷瓶同云色融为一体。高压线从这里一直向下伸到海边,在那里同下一座铁塔搭接后再往东北迂回,到达第三座铁塔之后,沿海岸线连接逐渐变小变矮的银色角楼,朝清水港蜿蜒开去。从此窗口望去,第三座铁塔成了恰到好处的目标。大凡有船从铁塔下驶过,便知其即将进入包括码头在内的3G水域。
直至今日,船也仍须以肉眼确认。只要货物的轻重和大海喜怒无常的性格主宰船的航行,船就将依然故我,不会失去19世纪赴宴客人或提早或迟到的浪漫派气质。这就需要进行观察,以便准确地通知海关、检疫站、引水员、装卸人员、餐厅和洗衣店,使他们知道开始准备的时间。何况两艘船争先入港,而需决定所剩惟一泊位的时候,就更须有人在某处观察清楚,公平地决定先后顺序。
阿透从事的便是这项工作。
海湾出现了一艘相当庞大的轮船。由于水平线依稀莫辨,这就需要训练有素反应敏捷的眼力,以便用肉眼迅速捕捉下来。阿透立即贴上望远镜。
若是水平线清晰可见的晴朗的隆冬或盛夏,在船舶蛮横地闯入水平线的门槛而昂首挺胸的一瞬间即可将其收入眼帘。但在初夏迷潆的雾霭中,其亮相不过是对“存在的不可信性”的一步步背离。水平线绵长莹白,如被压瘪的枕。
黑色轮船的体积,同4,780吨位的天朗号不相上下。船尾隆起的形状也同报表上记载的相符。白色的船桥和船尾挟裹的白浪已经历历在目。三根黄色的架式起重机出现了。黑烟囱那看上去又圆又红的标识呢?阿透再次凝眸远视。套着红色圆圈的“大”字出现了。无疑是“大正海运”。这时间里,船没有减慢12.5海浬的时速,不断企图逃脱望远镜的圆形视野,就像急欲撞出捕虫网兜的黑蝴蝶。
但船名尚无法看清。只知道是三个字。天字也是因先入之见才勉强认出的。
阿透折回桌前,给船舶代理公司打电话:
“喂喂,我是帝国信号。请注意,天朗号正从信号站前方通过。货物?(他脑中浮现出将船舷分成黑红两色的吃水线高度。)噢,一半左右。卸货几点开始?17点?”
距卸货只有一个小时,增加了不少要联系的单位。
阿透一边在望远镜和工作台之间往来穿梭,一边打了十五个电话。
领港办公室、春阳号拖轮、引水员的家、数间船员餐厅、洗衣店、备有救生艇的渡轮、海关、代理公司、港湾管理事务所港营科、船载货物检测协会、航运公司……
“天朗号即将靠岸。是日出4号和5号泊位吧?请准备。”
天朗号已经通过第三座高压线铁塔。望远镜一对准地面,图像马上涌进地气,变得摇摇颤颤。
“喂喂,天朗号进入3G水域。”
“喂喂,是海关吗?请转警务科……天朗号已进入3G水域。”
“喂喂,16时15分,通过3G水域。”
“喂喂,天朗号5分钟前进入港口。”
……
除直通船以外,还有横滨和名古屋通知驶往清水港的船。不过大多集中在月末,月初则寥寥无几。从横浜至清水有115海浬。如果时速12海浬,抵港需9个半小时。只消比预定入港时间提前一小时根据船速观察就可以了,此后别无他事。今天除午后九时有一艘直接从基隆开来的日潮号之外,没有其他预定进港的船。
当一艘船入港,联系工作告一段落后,阿透每每有一种失落感。在他完成任务的同时,港口那边则开始倾巢出动。而对于港口的繁忙景象,他只要从这与世隔绝的一隅吐着烟圈付诸想像即可。
他本来是不吸烟的。未成年的十六岁少年不可喷云吐雾。起始所长郑重其事地提醒过,后来便不再言语了。毕竟是这种性质的工作,大概所长也觉得应该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