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秋,清一郎的婚约在公司里成为众所周知的事情,不用说还是在订婚之前。不可否认,在年轻人中间对他的评价有所降低。这是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被认为是最没有可能缔结这种“资产阶级的权益婚姻”的男人。

如果这是一家社会上的普通公司,那么发出如此进步谴责的人,或许是那些工会的激进分子吧。可山川物产却没有工会。仅仅罢工一天便足以让商社瘫痪倒闭的说法被视为没有工会的正当理由。在这里,工会运动被看成氰化钾那样的可怕之物。然而,无论哪个世界里都不乏奇人怪物,这不,在山川公司里也冒出了一个意欲染指氰化钾的职员。公司当天便颁布了辞退令,将他驱逐到了北海道以外一间屋檐下雪积冰封的办事处。

佐伯以一种算计失误的热情站在了清一郎一边。并且他是假定自己站在了与副社长的千金小姐订婚的立场上来为清一郎辩护的,结果遭到了众人的嗤笑。

库崎副社长是一个实力派人物。他蔑视那些实业界的新权贵至今还强加给子女们策略婚姻,决定依据实力和人品来为宠爱备至的女儿选择夫婿。虽说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纪末中,他却抱着“事业如其人”的资本主义兴盛时期的信念。他“观察人的眼光”决不会发生偏差。他也就是这样“发现”了清一郎。

财团的解体与朝鲜动乱【即“朝鲜战争”。——译注】的爆发,其目的好像就在于使库崎迅速致富似的。哪怕缺乏其中任何一样,他也不可能有今天的巨富。在机遇中抓住了好运的男人喜欢把自己看作时代的风云儿,所以,副社长所崇尚的只有精力与命运。

当山川财团解体时,曾在战前的世界中广泛兜揽生意的山川物产被彻底打碎,分散成微粒子般的两百几十家小公司。以前是物产部长级别的库崎摇身变成了金属部门的一个商社社长,但除了铁屑外却没有什么可以经营的东西,以致于按照人们戏谑的叫法,他也自称是“铁渣铺的老板”。

在这种无望的状态中,突然发生了值得纪念的盛大庆典,意想不到的新正宴会——朝鲜动乱。库崎公司得以迅速发展壮大。这个以19万5千日元资金起家的中央金属贸易株式会社马不停蹄地增值资金,职员由最初的二三十人陡增了几十倍。在过去由山川物产化整为零的二百多家公司一大半都已落伍衰败以后,库崎的公司开始在山川物产的大年下争一夺二。

但实属谨小慎微的库崎却是在与渎职行为和一切非正当行为无缘的前提下走过来的。即使说他赚了大钱,也无非是依靠巨额的奖金、无限升值的股票和股票的行市而获得成功的。

库崎在这样的巨大成功中,也时刻不忘曾经将翅膀扩展向全世界的那个往日的综合商社。那简直就是一个帝国,具备正规的徽章,并拥有王室一族和宫廷礼法。年轻时库崎曾在加尔各答的印度分公司做过事,那期间当山川本家的夫妇前来访问时,他曾享受过带领他们前去购物的荣光。夫妇俩还买了满满一枡【量器,升、斗。——译注】红宝石呐。

倘若让天皇皇后两陛下站在作为当时的财阀阀主的两夫妇旁边,也肯定会显得鄙俗土气吧。他们是财富、威望、气度与风雅的化身。他们因为不怕被人看成吝啬鬼而可以大胆地变得吝啬小气,因为不担心被人认为粗俗,而可以心安理得地使用粗俗的言辞。在年轻的库崎眼里,这种冼炼便是一种美妙的东西。到今天为止,他都一直严格规诫自己,以免变成一个假绅士。但假冒绅士却化作了潜藏于内心的梦想变成了公司经营最抽象的理想核心。他所崇拜的精力和命运理应鼓舞着他彻底朝着这个方面奋勇前进。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日本经济都有其不变的法则,即怪癖。在景气之时,忘乎所以地大肆挥霍;一旦陷入萧条,便又歇斯底里地高喊振兴贸易。库崎的公司并不是一家应与一时的特需【特指美军在日本采购军用物资。——译注】所带来的繁荣共命运的公司。当面临着被重建的山川物产吸收合并之时,为了改善合并条件,必须将公司置于最佳状态。而且必须瞅准公司处于最佳条件的良机,迅速促成合并的达成。

排除集中合并的法律早就名存实亡,而垄断禁止法也即将名存实亡。库崎知道,下次到来的大萧条对于垄断资本来说,无异于起锚出港的满潮时辰。在特需景气期间,他拼命提高利润,对这种不会长久存在的公司的名字并没有怀着什么留恋之情,而只是祈盼着萧条的黑潮早日驾临。

萧条!萧条!不久朝鲜动乱平息了。在被炮弹轰炸得坑坑洼洼的朝鲜半岛的荒山上,当最后的枪声回荡着终于停止之后,萧条将会冲破堤坝溢向四方吧。可政府还沉浸在天真的预想中。不过,“物产的人们”却像蚂蚁预知洪水一般,动用着他们绝对准确的触角。当萧条袭来时,必须不失时机地实现合并,再现垄断资本。因为只有在萧条时,为了振兴贸易,才会使庞大的综合商社成为必要之物。金融资本从安全第一主义出发,将融资对象集中在大资本上,而中小企业却被逼得走投无路……因为“我们的时代”来临了。